第一百二十二章 隐伤（四）

    “我出自一个书香世家。”殷云韵平静说道：“我母亲是一个大学教授，父亲在教育局任副局长。家里虽然算不上是大富大贵，但也可以称得上是小富即安。从小我就被父母关照教育，学了不少东西。本来这样幸福的家庭应该可以一直持续下去，但他却出现了，然后改变了一切。”

    殷云韵停下脚步，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的阴影，“他是一个小混混出身，倒不是说无恶不作，但做一些好勇斗狠的事情却也是家常便饭。那时我正在大学里读书，马山就要毕业，然后在一次偶然中与他认识。”

    “他长得不是多么高大帅气，长相也就普通，唯一的闪光点也许就是他的眼睛异常明亮吧。他对别人很凶恶霸道，对我却极尽温柔，什么事情都依着我。然后我就陷入了爱河之中。”殷云韵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然后绽放出幸福的笑容。

    停顿了很久，殷云韵才继续说道：“后来我把他领进我家，让我父母看看。但得知他现在做的事情之后，我父母直接把他否定了，然后撵出家门。”

    叶子神色一动，似乎在那个男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但叶子知道，故事接下来的结局可能是个悲剧，所以他也沉默了下来，静静地听殷云韵继续说。

    “他是一个很执着的人，从来不会被任何困难挡住自己的脚步。同时他也是一个很执拗的人，哪怕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认准的事情从来都不会改变。所以他每天便多了一个任务，那就是每天都会抽出两个小时的时间出现在我家门口，不言不语，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见到我父母出现，他就把自己以前经常高昂着的头深深地低下，沉默着向他们鞠躬。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啊，竟然能做出这样近乎祈求的动作？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殷云韵似乎又想到了当时那个倔强的他，脸上的神色复杂难明。有感动，有疼惜，也有痛苦……

    “但是，感动天、感动地、然后再感动别人的情况几乎是绝迹的。我父母对他的坚持很厌烦，认为这就是纠缠，是死缠烂打。那些所谓的书香门第啊，对于所谓的门当户对总是那么固执，固执到古板的程度。所以，如果故事继续以这样的方式书写下去，也许就不会是故事了。”殷云韵笑了笑，笑容中却有着淡淡的苦涩。

    “我不知道我当时的选择对不对。只知道当时的自己面对他的固执、他的坚持，也难得的叛逆了一回，认定了他然后不放手！我听人说过，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所以，既然是真爱了，我又有什么理由让他独自奋战呢？所以，接下来我的选择就变得理所当然了。为了和他在一起，我和家里人决裂了……”

    “他很心疼我的选择，然后后悔了。他说他宁愿不和我在一起，也不希望我跟家里决裂，这让他有一种罪恶感。其实只要我能够幸福，让他怎样都可以，哪怕是放弃我，永远不能跟我在一起。然后当时的我笑着说，如果不跟你在一起，我又怎么能真正快乐幸福呢？”殷云韵抬起头，看着天上并不存在的月亮，痴痴地发着呆。

    叶子没有催促她，因为他知道，故事最重要的一段情节即将开始。

    不知过了多久，殷云韵突然说道：“能给我根烟吗？”

    叶子点了点头，掏出烟递给她，然后又替她点着。

    殷云韵轻轻吸了一口，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连眼泪都咳了出来。

    喘息了一阵，殷云韵蹲下身子，注视着手中正不断燃烧的香烟，轻声说道：“我们的婚礼很简单，没有双方的父母，没有任何亲朋好友。房子是租赁的一个很廉价的学区房，家具什么的也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然后把我们领的那个红本本放在桌子上，我们拜了拜那个红本本，又彼此对拜了一下，便草草的结束了这个婚礼。”

    “都说结婚那天是女人这一辈子最漂亮的时候。虽然当时没有婚纱，也没有化妆，但我还是感觉那天是我这辈子最美的时刻，因为我笑得最美，心里最美，因为我终于和他在一起了，所以最美。现在想想还是那么美！”

    “为了庆祝我们两个能够走到一起，他亲自下厨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没有烛光，没有红酒，没有鲜花，更没有太多的甜言蜜语。只有四碟小菜，外加一瓶啤酒。但那绝对是我吃过地最好吃的一顿饭，因为他做的菜真的很好吃！而我，以前却从来不知道他竟然有这么好的厨艺！他说，他的菜只给自己的妻子吃，别人都吃不到。所以，我越发感觉自己嫁给他是人生最大的一个幸福。如果说我选择与他在一起是一份豪赌，那么，我已经赢了。”殷云韵笑了笑，笑容甜美，似乎再次想到了那顿并不太丰盛的晚饭。

    “吃完饭后，我主动要求去收拾桌子，洗刷碗筷。但却被他强制地拒绝了。他说，女人的手，沾多了阳春水，会容易出皱纹、变老的。而我那双漂亮的手，他不舍得让它变难看。所以，从那以后，洗碗这样的事情都是他做的。世上最动人的情话，不是你说了什么、说得有多么好听，而是在你说了之后是否去做、如何去做！这就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美情话！”

    “后来，他结束了自己好勇斗狠的生活。我们两个找朋友借了点钱，做了点小买卖，虽然生活并没有多么如意美好，但也算不上是穷困潦倒。也许平淡无味，但因为彼此的存在而变得生动活泼。这样的生活挺好！”

    殷云韵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起来，然后她继续说道：“如果生活可以一直这样继续下去，也许还会让我们为了生活而四处奔波，我们也会觉得很幸福。但是有一天，他被以前一起混社会的一个朋友叫了出去，再次回来的时候就再也不能动弹了。因为一些冲突，他被人打成了半身不遂，再也不能下床了。”

    虽然殷云韵没有细说，但叶子似乎能够想象到当时的事情对于殷云韵来说会是怎样的一种昏暗。命运的转折、生命的无常，总是让人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去用力去爱，就变成了让人刻骨铭心的去恨了。

    “我变卖了所有家产，勉强才把他的命保住了。但是，我们以后怎样生活？这一刻，生活真真正正变成了生存。我没有勇气去求我的父母，然后经过朋友的介绍，当了一名礼仪老师。因为是出身书香门第的缘故，对于礼仪这方面我也曾系统地学过，所以我很快就上手了，然后一点点的闯出了名头。”

    “其实我知道我在圈子内的名声并不好，说我生活糜烂的有，说我做人放荡的有，说我人尽可夫的也有。但我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我看我，因为我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更何况，为了生活，名声受累，又算得了什么呢？也许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顾影自怜，但看到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他，我又浑身生满了力气！为了他，我也要坚持！”

    叶子想了很多，却没想到故事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过程与结果。其实，如果这个故事是以一个纯粹的悲剧结局也会也好，总好过让殷云韵承受现在这样的一份煎熬。哪怕是两人最后没能走到一起，哪怕是那个男人最后始乱终弃，也好过让殷云韵承受这么多不该承受的东西。这些，真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啊！

    “后来，这些风声不知道怎么传进了他的耳中。他开始对我大发雷霆，说我不守妇道，说我背叛了他，然后要求跟我离婚。呵呵，其实啊，他这个人就是这么笨，什么东西都写在了脸上，我又怎么看不出他对我的心疼呢？但真正让人心疼的却是他啊，我又怎么能放弃他呢？再后来我父母知道了这些事情，都是血溶于水，又怎么能不真正在意我呢？他们骂我、劝我，苦口婆心，但我也跟他学会了坚持，学会了固执，用沉默抗争着一切……”

    “故事似乎应该已经到了结束，但事实却是还远远没有结束。因为，我在坚持！”殷云韵笑了，笑的很美、很开心……

    我在坚持！

    多么让人感动心疼敬佩的四个字啊！一个女人，还能做的更伟大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