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吕蒙与孙权（二）

    吕蒙伏在地板上，头不抬，大气都不敢出，俯首恭听。

    “你知道吗？陆逊领的兵比整整你少一万，去攻打城高墙厚、壁垒森严、重兵把守的江陵，神机妙算地看出诸葛亮的空城计，除了不听号令的甘宁、潘璋擅自进攻损失了三千私兵外，几乎全身而退。据说，陆逊与刘备的儿子阿斗的关系挺好，阿斗十分听他的话，连张飞、赵云也是看在阿斗的面子上，没有为难他，让他全身而退。”孙权看着一动不动的吕蒙，没好气的吩咐亲兵说：“不要跪了，你们扶吕将军起来吧。”

    亲兵们安顿好吕蒙后，孙权挥退他们，又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吕蒙，苦笑道：“如果是你去的话，我估摸着一个都回不来，其结果就是全军覆没。”

    说得吕蒙羞愧得满脸通红，用衣服蒙住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来人，请子布先生进来。”孙权看到吕蒙这个样子，无言地摇了摇头，吩咐道。

    “主公，老夫来也。”张昭掀开门帘，跨了进来。

    “吕蒙拜见子布先生！因腰痛难当，不能全礼，敬请老师谅解。”吕蒙赶紧在塌上坐直，拱手施礼道。早年，吕蒙为了引起孙权的关注，又是送金银珠宝又是嘘寒问暖，软磨硬泡的央求张昭收他为徒，张昭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答应了他，先后向孙权极力举荐。

    张昭见到吕蒙形销骨立，脸色蜡黄，不禁大惊，不无责怪道：“子明也是江东成名大将，何故如此？”

    “老师，学生十分惭愧，因战张辽不过，腰部撤退时不幸中了一箭。箭有长又粗，箭大力沉，几乎废了我的腰。”吕蒙面红耳赤揖手道。

    张昭摆了摆手，神情悲戚，关切问道：“腰伤伤口处理了吗？伤势如何？”

    “谢谢老师关心，军中医匠已作处理，料无大碍。”吕蒙勉强笑道。

    “主公明鉴。吾闻当今天下有三位最为杰出的杏林圣手，乃沛国谯县华佗、南阳郡涅阳县张仲景、庐山郡潜县董奉，合称‘建安三神医’。其中尤以华佗医术最为全面，精通内、外、妇、儿各科，特别是擅长外科，精于手术，被人称为‘外科圣手’。如能请到这位高人为子明疗伤，定能手到病除，康复如初。”张昭转身向孙权禀道。

    “听说华佗先生云游天下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怕是难以请到。无论怎样，我都会派人多少打探，尽力找到神医为子明疗伤。”孙权坐了下来，神情凝重道：“行了，说说陆逊的事情吧。”

    “子明，你听说了伯言的事情了吗？”张昭道。

    “所谓好事传千里，伯言的事迹和雅号早风靡江南，成为人人皆知的美谈了。而我却……，哎！”吕蒙拍着大腿，懊恼叹道，话音里透出一股淡淡的醋味。

    “子明，你放一万个心吧。主公待汝亲如兄弟，视为心腹，早晚会托付兵权，掌控江东军国大事。我观陆逊，纵使是上苍瑞兽临世，天命所归，有经天纬地之大才，也只能俯首为主公驾御驱使，不过是我主掌中的猢狲、猴子。”张昭拈着花白的胡子，洋洋自得笑道。

    却没有注意到孙权的碧眼闪过了一丝厉芒，脸上浮起了不易察觉的厉色。

    这一切都被善于察言观色的吕蒙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哼”了一声，暗暗为张昭着急。这个老家伙，怎么能说孙猴子呢？这不是骂主公是猢狲、猴子吗？！他深知孙权的性格，怕因此惹脑孙权。

    所幸孙权佯作不知，目光四处游动，好像就根本不在意。

    张昭正在兴头上，一点也未领会吕蒙的意思，继续道：“鲁肃虽然才华盖世，但其食古不化，不够灵活，死死抱住所谓的孙刘联盟不放，对主公收回荆州之迫切意愿置之不理，想当初借荆州给刘备，也是他极力主张的。故而，将来鲁肃之后，主公必会扶正你，接任大都督之职。陆逊也只能屈居于子明你之下，心甘情愿做你的副手了。哈哈。”

    “感谢老师的美言，更感激主公的看重和抬爱。吕蒙必定不辜负主公和老师的教诲、栽培和知遇之恩，为实现主公收回荆州、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和伟大理想付出一切，甚至生命！”吕蒙伏在榻上，眼眶发红，神情激动，不顾伤痛，拜谢道。

    吕蒙深深知道，自己出身贫寒，学识短浅，家族人丁稀少，没有任何背景，更没有关系网，在江东孤立无援。而陆逊出身名门，才华洋溢，名盖江东，家族势力通天彻地，势力关系盘根错节。自己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地与天的距离，简直就是遥不可及，高不可攀。如果不是张昭推荐，主公赏识，就是穷尽一生也断无当上大都督之可能。

    “陆逊家族势力强横，人脉关系盘根错节，私兵众多，部曲善战。如陆逊得势，必定如虎添翼，力量倍增。有朝一日作战立功，到时定会功高盖主，尾大不掉，如之奈何。”张昭满脸忧虑的叹道。

    “然也，但如今其隐虎名声日隆，江南已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不可不用啊。来时，吾已与子布先生交换了意见。如今听听子明你的高见。”孙权神情恢复如常，笑道。

    吕蒙闻言，低头沉思了一会，微笑禀道：“吾认为主公可以效仿汉武帝的做法。针对地方诸侯王势力过大，严重威胁到朝廷的统治，武帝采纳主父偃之建议，颁布了‘推恩令’，规定诸侯王除以嫡长子继承王位外，可以推恩将自己封地分给子弟，由皇帝制定封号。使诸侯王多分封子弟为侯，使王国封地被分割，成功削弱了诸侯王国势力；其次建立中朝，削弱相权，巩固了皇权。主公可以在陆家优秀的子弟中，择其出类拔萃者任命为将，使其独立率领私兵，直接听命于主公您的号令，便可成功分其势。”

    “妙哉！妙哉！子明之言正合我意，家族问题迎刃而解，私兵之患可以治之矣。果然应了那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子明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了！哈哈！”孙权抚掌大笑，对着船窗兴奋喊道。

    然而，张昭拉长了脸，一言不发呆坐一旁。吕蒙的提议触及到了他张家的家族利益，师傅老人家显然极其不高兴。

    吕蒙见势不妙，暗道不好，如果因此得罪张昭，将得不偿失，头脑急转，灵光一现，有了主意，继续禀道：“如今陆家出类拔萃的精英除了陆逊外，还有陆绩、陆凯、陆瑁等，其中陆逊的从叔陆绩陆公纪，容貌雄壮，英伟过人，年幼陆逊四岁，名声才学尤在陆逊之上。此等盖世英才，望主公重用之。闻公纪与伯言因家主之争，心存芥蒂，面和心不合，正好利用来分化瓦解，更能削弱陆家之庞大势力。主公就以陆家为试点，先导进行。至于其他家族，如果统一强行推行，只怕震动太大，会动摇江东根基，影响主公之威信。可以缓缓图之。”

    “主公，子明所言甚是，张昭附议。”张昭见顺利保住家族利益，笑颜逐开道。吕蒙心领神会，反应神速，他感到非常满意。

    “好，吾自有分寸，就这么办。你们放心吧。”孙权满心喜悦笑道。

    孙权是个聪明人，也意识到如果一刀切强行推进，会引起全体江东世家大族的集体抵制，引起整个江南的大反弹大地震，到时候就会动摇自己的威信和政权基础，威胁到孙氏在江东的统治，那就得不偿失了。自己的主要目标是陆家和陆逊，重点处置，定点打击就可以达成了。

    “主公，您听说了吗？传言荆州汉军在当阳大破夏侯渊六万大军，俘虏了曹军大将赵俨、曹纯，收缴无数良马、军械、物资，斩杀大将乐进等将校无数，大获全胜。汉军的伤亡仅仅三四千，损失微乎其微。曹军被杀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大败而逃，折损过半，六万大军只剩下两万有余。更可怕的是，连曾经横行天下，所向无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虎狼之师虎豹骑竟然全军覆没！”吕蒙神情忧郁，冷声道。

    曹军的失败并没有让吕蒙高兴，更谈不上兴奋，好像忘记了昨天曹军刚刚杀了六千江东将士的血腥事实。他更多的情绪却是失望、沮丧、忌恨，好像他的一生之死敌并非曹氏，而是刘备关羽他们。此刻的吕蒙，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十分迷茫怪异，他不知道自己的思想、思维和行为已经与孙权神同步了。

    孙权闻言，如被雷电闪击，如丧考妣，跌坐在地，目瞪口呆，脸如死灰，目光呆滞而茫然，仰天长叹，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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