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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回 羸形暗去春泉长

    第一百一十五回羸形暗去春泉长拔势横来野火烧

    张家港,西郊,树林。

    落日余辉下,七八个彪形大汉围着雷仞,雷仞坐在地上。为首的叫张涯,一幅凶神恶煞的样子,正恶狠狠的瞪着雷仞,吼道:“雷仞,你欠下我们四海赌坊的二十两银子,什么时候还?”雷仞可怜巴巴道:“张涯哥,再宽限些时日。”张涯嘿嘿一笑,道:“以往你还债倒是挺快的。这次是怎么了?这么慢!期限都过了三天,你不但不来见我们掌柜的,还躲了起来。是不是想赖帐?”雷仞忙道:“张爷,小的不敢。小的外甥女现在手头紧了点,明日,明日小的就去找外甥女拿钱。”张涯jian笑道:“雷仞,你的外甥女已经失宠了,拿什么给你?”雷仞忙道:“那是小人酒后胡说。张员外仍然把小的外甥女当作宝贝。”

    张涯道:“好,明儿再来找你收银子。不过,超了还债期限,就得付利息。这是我们四海赌坊的规矩。雷仞,明儿你准备好三十两银子,否则,嘿嘿……”雷仞一哆嗦,颤声道:“三十两银子?”张涯一字字道:“对!三十两纹银,你听好了,是三十两银子。”雷仞低声道:“可是我只借了二十两啊。”张涯一扬拳头,道:“迟还四天,利滚利便是十两。雷仞,你害得咱们兄弟四处寻你,这笔帐还没跟你算呢!”其它大汉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纷纷叫道:“三十两,三十两。”雷仞低下头,细声道:“利滚利,是怎么滚的?”张涯哈哈一笑,道:“怎么滚都行。吴兆,你告诉他。”

    吴兆一脚踢中雷仞的屁股,道:“穷鬼,大爷就告诉你什么是利滚利。比如,你借了四海赌坊九两银子,九年后,就得还四海赌坊九千两银子。懂了吗?”雷仞弱弱问道:“吴爷,小的借给四海赌坊九两银子,九年后是不是也能得九千两银子?”吴兆呸了一声,道:“咱们四海赌坊虽然是弱势群体,可是从来只放贷,不借贷。雷仞,咱们四海赌坊看你赌品不错,才肯放贷于你。你现在居然想借贷给四海赌坊?!穷鬼,想银子想疯了吧!!!哈哈。”张涯狂笑道:“穷鬼想银子想疯了,哈哈。”其它大汉疯都狂笑了起来。雷仞垂头丧气道:“好吧,就三十两,再也没有了。”吴兆又踢雷仞一脚,大声道:“过了明儿,就不是这个利息了。识相点。”

    张涯喝道:“雷仞,你要是敢跑,我们四海赌坊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到时,别怪我张涯不念旧情,心狠手辣!”雷仞连声道:“不敢不敢。小的这也是第一次没钱还赌债。小的一定会找外甥女要到银子,还给各位爷。”张涯点点头,心满意足,带着手下离开。

    雷仞泪流满面,喃喃道:“天,三十两,我上哪去找三十两啊!这些日子去找外甥女,连张府的大门都进不了啊。苍天哪,真要绝我么?”雷仞痛哭了一会,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才想起自己一整天没吃东西。雷仞揉揉肚子,道:“先去找点东西吃。杏儿是靠不住了,只好逃亡了。”

    雷仞爬起身,忽然看见眼前伸过来一只啃了一半的烤鸡,口水顿时流了出来。雷仞一把夺过烤鸡,边啃边说:“老兄你是谁呀,有什么事要我做的?”没人答话。雷仞不再说话,左啃右舔,将烧鸡啃了个干净。雷仞丢掉鸡骨头,抬头一看,却是段麟。雷仞一脸疑惑,手指着段麟道:“原来是你……段兄弟,你请我吃鸡,又想知道什么?”段麟不答反问:“这些年,你输给四海赌坊多少银子?”

    雷仞松了口气,道:“原来是问这个啊。三年前,我卖杏儿得了三千两,基本上都输了。这三四个月,杏儿给我了五百余两银子,全输光。”段麟又问道:“输了这么多银子,你不觉得奇怪吗?”雷仞一挥手,道:“有啥奇怪的,自己运气不好,就输了呗。当然,我也赢过掌柜的不少银子。”段麟盯着雷仞的眼睛,道:“算总帐,你还是输光了家底,是吧?”雷仞点点头。段麟道:“你是一个纯粹的赌棍,头脑也不差,技术应该不会太烂。我不相信你的手气会这么差。走,咱们去四海赌坊。”

    雷仞吓得连忙摇手。吃吃道:“段兄弟,你饶了我吧。”段麟掏出一张银票,道:“这里有五十两银子,你拿去还赌债三十两,剩下二十两,你来赌,我挺你。”雷仞顿时两眼冒光,盯着银票,双手微微颤抖,道:“段兄弟,不,段大哥,不,段爷,您为什么要帮我?”段麟淡淡一笑,道:“我和你有缘,所以帮你。”雷仞一把拿去银票,瞧了又瞧,颤声道:“是真的,是真的,张记钱庄的银票。段爷,小人跟定你了,你叫小人做什么,小人就做什么。”段麟冷冷一笑,道:“很好。走,去四海赌坊。”

    张家港,自张氏家族于大明万历二十四年(1596)拓渠成河后,日渐兴盛,而张氏子孙也成为张家港的望族。清代康熙二年(1663),江阴县衙拟在澄江门和巫山之间修建马路,勘察丈量到此河时,发现此河无名,于是请大桥镇镇董吴翼之提议起名。吴翼之知道此河乃是张氏祖上所开,后来又是张氏裔孙拓宽,遂提名称“张家港”,并报江阴县衙认定备案。康熙三年(1664)冬,江阴县衙正式批文命名此河为张家港。算起来,张浒湥这一支已历五世,惜乎无子。

    四海赌坊,是张家港内最大的赌场,由船拳门经营。云野被选为江南武林总盟主后,船拳门依附乾坤会,船拳门门主张英人坐了乾坤会的第二把交椅,与乾坤会当家人陆大壮结为兄弟,船拳门总舵也由张家港迁往苏州,只留下护法夺命刀陈雨泽镇场子。

    过了子夜,红了眼的赌徒三三两两走出四海赌坊,兴高采烈有之,垂头丧气有之。张涯和吴兆指挥下人收拾场子,准备打烊睡觉。此时,雷仞领着段麟走了进来。张涯眼尖,瞧着雷仞,笑道:“哟,这么快又见面了,有银子了?来还银子的?”雷仞有段麟撑腰,刚刚跟着段麟大吃大喝一顿,精神抖擞,当即把五十两银票往张涯手里一塞,道:“三十两还债,二十两换筹码,再赌一把。”张涯心细,瞧了段麟一眼,道:“这位爷是……”雷仞鼻子一哼,道:“这位爷是段老板,做官盐买卖的,银子多的没地方花,咱就把段爷请来了。计掌柜呢?雷某七八天没摸骰子了,手痒痒,想和计掌柜再赌上一把。”

    张涯心头雪亮,知道段麟是贬私盐的。江湖人干黑买卖往往说反话,雷仞说段爷是“做官盐买卖”,那就是说段爷是贩卖私盐的。张涯瞧出段麟会武功,猜测段麟肯定是私盐团伙中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一时犹豫起来,不知道要不要接待这位段爷。

    正好,计掌柜出来看场子收拾怎么样,见状哈哈一笑,道:“原来雷兄遇到贵人了,好说,好说,这边请。”雷仞和计掌柜坐在桌前。张涯暗想:“就算你是强龙,也不敢压地头蛇。”张涯拿定主意,连咳三声,这是暗号,意思是要计掌柜先输后赢,钓段爷的大鱼。计掌柜心领神会,依计办事。

    计掌柜与雷仞你来我往,赌了几十回,计掌柜输的银子越来越多,雷仞越赌越兴奋,赌注也越来越大,段麟站在雷仞身后,默默看着,一言不发。有些走得晚的赌徒,发现赌场没关门,又折转回来看热闹。雷仞来了性子,把面前的筹码一推,道:“掌柜的,最后一把,赌完睡觉。”计掌柜瞧了张涯一眼,张涯点点头。计掌柜阴阴一笑,道:“好,雷兄是手气太好了,想来个一锤定音。”其它赌徒纷纷笑起来,喊道:“计掌柜回去要被老婆罚顶夜壶啰。我押雷哥赢。”计掌柜道:“好,计某就与雷兄一把赌输赢,愿意押雷兄赢的,计某一赔一。压计某的,计某一赔二。”赌徒们笑道:“没人押计掌柜,计掌柜自个给自个打气。”

    段麟忽道:“我押计掌柜。”赌场顿时寂静下来,目光都集中在段麟身上。计掌柜微微一怔,问道:“段爷是要押计某吗?”段麟点点头,道:“现在,雷仞台上有四百七十八百银子,加上其它人,估计在七百八十两左右。今晚雷仞手气不错,技术也不错。不过,段某不相信雷仞会一直好运。所以,段某押计掌柜。”

    吴兆立即清点台上筹码,道:“雷仞有四百七十八百银子筹码,加上其它人的散碎银子,合计是七百八十八两。”计掌柜心头一跳,没有想到段麟估计台面上的零散银子这么准确!如果自己赢了,虽然能得到台面上的七百八十八两银子,但是得支付段麟一千五百七十六两银子;如果自己输了,得用段麟的七百八十八两银子赔给雷仞等人。总之,不管自己赢还是输,自己赔定银子了,只是多少而已。可恶的是,如果段麟和雷仞是一伙的话,两人铁定赚了,自己铁定输了。

    段麟掏出一张千两银票,押在台面上,道:“计掌柜,请。”计掌柜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决定放长线,钓大鱼,赢雷仞,让段麟也赢个开心。只是,今晚雷仞的手气实在太好,技术玩得不错,自己想一把赢雷仞,并没有十足把握。计掌柜一摸山羊胡,咳嗽两声,道:“段爷瞧得起计某,计某感激。不如咱们改个规矩,再加五个骰子,谁的点少,谁赢?”雷仞立即表示反对,其它赌徒也跟着反对。段麟道:“这个玩法刺激,我同意。”计掌柜盯着雷仞,雷仞不敢违背段麟,只好表示同意。

    计掌柜朗声道:“两个主儿都同意了,谁不同意谁退出。”赌徒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怎么办好。吴兆笑道:“加了五个骰子,运气就转了。不敢赌的赶紧收银子走人。”段麟脚尖轻轻一踢雷仞,雷仞大声道:“赌就赌,怕什么?今晚财神爷罩着我雷仞,就是给我雷仞送银子来了。”众赌徒看见雷仞来了豪气,胆子也壮了起来,纷纷叫道:“信雷哥,押!”

    吴兆放上五个骰子,道:“请双方检验。”雷仞拿起来,抛了抛,摇了摇,仔细查验后,道:“是真的,没有灌水银。”计掌柜阴阴一笑,手一伸,道:“雷兄先请。”雷仞“天灵灵,地灵灵”的祷告一番,拿起色盅,手一挥,将桌面六枚骰子装进盅内。雷仞不停的晃动色盅,嘴里念念有词,忽然把手一停,将色盅扣在台上。雷仞松开手,一抹额头汗珠。吴兆揭开色盅,六个骰子均是一点朝上,不禁目瞪口呆。雷仞喜形于色,道:“今晚财神爷果然一直罩着我,明儿一定要到城隍庙给城隍爷烧个高香。”赌徒们顿时欢喜起来。

    张涯忽道:“陈护法,这么夜了,您怎么来了。”众人回头一看,船拳门的护法夺命刀陈雨泽走了进来。就在这一瞬间,计掌柜右手快如闪电,偷偷换了一个骰子。没有人看见,却没有逃过段麟的耳朵。

    陈雨泽目光一扫全场,盯着计掌柜,冷冷道:“前日,我宣布了陆当家的手令,子时过后,不得再开赌坊。看来,掌柜的当陈某说的话是耳旁风了。”计掌柜陪笑道:“不敢。陈护法宣布陆当家的手令后,咱们四海赌坊当晚就依陆当家的手令,子时打烊了。今夜子时打烊时,忽然来了贵客,属下不好怠慢了贵客,损了乾坤会的名声,只得行权宜之计,陪贵客玩最后一把。”

    陈雨泽神色缓和下来,瞧了一眼段麟,道:“不依规矩不成方圆。计掌柜,你也知道,自咱们船拳门并入乾坤会后,受江南武林盟主云龙堂堂主云野将军的号令。无论何种生意,正当经营,童叟无欺。云将军号令如山,本护法职责所在,不得不过来查看。倘若计掌柜忠心为了乾坤会,本护法也不会墨守成规。敢问贵客何来?”

    雷仞道:“陈护法,贵客是小人的恩人,做官盐买卖的,有的是银子,正愁没地方花。小人就领着恩人来四海赌坊了。”陈雨泽笑道:“雷仞,你也是四海赌坊的老熟人了。你的恩人自然是咱们四海赌坊的贵客。四海赌坊,欢迎四海朋友,尤其是道上的朋友。”

    段麟道:“四海之内皆兄弟。看来,段某来对了地方。掌柜的,可以开始了吗?”计掌柜满面笑容,道:“陈护法一来,咱们四海赌坊的运气就要来了。贵客这一把押计某,计某怎么敢让贵客失望呢?”

    段麟冷冷一笑,道:“如此,请。”

    陈雨泽虽然不清楚事情内幕,但是,听说贵客押计掌柜胜,放下心来,暗忖:“计掌柜肯定赢,想必贵客乐意所见。”

    陈雨泽和计掌柜出于常识判断,都错了。段麟一箭三雕,既要顺利完成诸庄主交给自己的任务,又要给云野一点颜色看看,自己还要大捞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