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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江湖客心忧朝政

    第十八回江湖客心忧朝政玉美人情系孝廉

    十七日上午,范昭带着红儿和月香,随诸先生去扬州。

    范昭和诸先生窗边下了一局,将遇良才,双方你来我往,杀了二百余,最后范昭小胜。诸先生哈哈一笑,问:“去年中,范少爷在杭州向范棋圣学棋,进步神速,可喜可贺。前年秋,施棋圣来江阴以棋赈灾,有个小哥叫李步青,范少爷还记得此人吗?”范昭道:“记得,此人当时塞给施先生十两银子,并说要追上施先生。”诸先生笑道:“是。后来,李步青搭乘此船,我授他三子,下了三盘,一胜二负。李步青下棋天赋甚高,只有一点不好,人孤傲了些。他本来是想追赶施襄夏的,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改变主意,要去杭州挑战范西屏。七天前,我在南京码头遇到他,估计他现在应该到了杭州。”

    李步青挑战范西屏的结果,范昭当然知道,所以并不为范西屏担心。范昭道:“可能李步青听了施先生的讲棋,把施先生视为师长,所以挑战棋圣这件事,就落在范西屏的身上了。”诸先生道:“范少爷说的有理。李步青要挑战范先生,范先生不会避战的,但是,杭州棋界的朋友不会让李步青简简单单就称心如意的。”范昭道:“中国的棋圣,都是真刀实枪打出来的,不象日本的棋所名人,要幕府册封,一旦受封,轻易不与他人对局,以此捍卫棋所名人的绝对统治地位。这一点很不好。不管是谁,在什么位置,能上不能下,肯定不是一个好的规定。”

    诸先生哈哈一笑,道:“范少爷的确与众不同,见识卓越。如果大清官员都能上能下,廉洁奉公,则我大清王朝可保万万年哪。”范昭道:“一切皆有定数。观中华历史,一朝天子一朝臣,是无法抗拒的规律。”诸先生感慨道:“是啊。当今皇上仁慈爱民,宽囿下臣,有圣祖遗风,大清朝盛世景象绵延不衰,这和皇上登基初始,平反大量含冤官员,免去各地亏空有直接关系。盛世之下,蛀虫渐生。如今皇上在位久了,受一些马屁大臣的迷惑,忽然想起南巡来。若是皇上效仿康熙圣祖,微服私访,一切从简,倒是一桩美事。若是听信了侫臣谗言,御驾南巡,惊扰民间,可就坏了。”

    范昭道:“诸先生一个生意人,难得如此忧国忧民,令小生心生敬意。”诸先生微微一笑,道:“扬州乃繁华销金之地,清者廖廖无几,我只担心皇上驾临扬州,受侫臣jian商蛊惑,从此迷于声色犬马,荒废了朝政,则大清天下危矣。”范昭问:“诸先生似乎特别关心当今皇上?”诸先生道:“‘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诸某虽是旗人,忧君忧国也是为了忧民。如今封总管将扬州瘦马齐集万里红山庄,供皇上娱乐,只怕……”诸先生长叹一声,黯然不语。

    范昭心中奇怪,暗想:“这个诸先生好象不是一般人,如此关心朝政。”遂问:“先生,绣琴姑娘可去了万里红山庄?”诸先生道:“没有。封总管爱棋,给了施先生的面子,所以绣琴姑娘得以幸免。”范昭一激灵,问:“先生,江阴唐风乐艺坊可有人选?”诸先生目注范昭,缓缓点点头,道:“唐风乐艺坊名扬天下,自然免不了的,四大名花之首春兰姑娘,就在后舱。封总管定春兰姑娘为奉驾第一美。”范昭惊呼一声。

    后舱响起琴音,正是古曲《流水》。范诸静心聆听,曲终。诸先生叹道:“琴音脱俗宁静,意在高山,毫无尘染媚俗之味,此时此刻,尚能保持如此心境,难得,真的难得,不愧是当年扬州花魁‘如花弄玉’调教出来的人儿。若是皇上有这样的冰玉美人侍候身边,倒是一桩美事。可惜,汉家姑娘是入不得皇宫的。”范昭忆起春兰倾力帮助自己赈灾义演,一时心里百般滋味。诸先生问:“范孝廉不想去看看春兰姑娘?”范昭道:“见如何?不见又如何?”诸先生道:“如果现在不见,将来再无机会,恐怕范孝廉会后悔。”

    范昭一怔。船家梁老板走了进来,道:“少东家,诸先生,饭菜已经备好了。”范昭忽然问:“梁叔,春兰姑娘的饭菜也准备好了吗?”梁老板道:“回少东家,内子已经送过去了。”范昭道:“诸先生,饭后,小生打算去船尾观赏一下长江风景。不知诸先生有无兴趣一同观赏?”诸先生笑道:“范孝廉请便,这是范家的货船,范少爷就是船上的主人。”

    午饭后,范昭去了船尾,见春兰立于船尾,凭目远眺。江风吹起,霞帔之内尤显身姿纤瘦。春兰柔声问:“范少爷,‘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唯一不变的是,青山依旧。人的一生好似这滚滚东流水。范少爷,你说东流水去,是不是总得溅起浪花?”范昭不明春兰心意,遂道:“姑娘说的是。”春兰长长吁了口气,道:“如此甚好,春兰多谢范少爷了。”范昭不解,道:“春兰姑娘相助小生很多,小生应该多谢姑娘。”春兰一摇螓首,轻声道:“春兰助少爷,也是助自己。何况,范少爷在府上宴请请春兰,春兰相助之情,范少爷已经还了。”范昭道:“一席酒宴,如何抵得了姑娘劳心相助?”春兰轻声道:“一席酒宴,在春兰眼里,却是最好的人情。春兰此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和范少爷手谈一局。”

    范昭怔住。一直以来,范昭心思全部放在陈慧殊和秋儿的身上,对其它女子淡漠视之。如今陈慧殊和秋儿远去,范昭慢慢发现世上的好女子还有很多。也许,这就是人常说的“情到浓时情转薄”吧。

    春兰淡淡道:“范少爷赈灾,使春兰懂得人间大义。适才浪击飞舟,使春兰明白了人生的意义。这两件事,帮助春兰解决了心中最大的困惑,春兰多谢范少爷。”春兰转过身来,对着范昭盈盈下拜,范昭手足无措,扶不是,不扶也不是。忽然一个浪头打来,船身一歪,春兰惊叫一声,向船舷倒去。范昭急步上前,双手一揽,将春兰抱在怀中。春兰身子一颤,软在范昭怀中。江风吹起春兰的秀发,拂着范昭的脸庞,香馨入鼻,范昭一时心乱如麻。良久,春兰站起身,推开范昭,跑回舱内。范昭忽然想起凤飞飞演唱的《追梦人》: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着你的梦,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独眠的日子……

    诸先生坐在船窗旁,小饮一口西湖龙井,嘴角浮现一丝神秘的微笑。

    范昭惆怅满怀回到座位,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诸先生问:“怎么,范孝廉知道心痛了?”范昭盯着诸先生,问:“你早知道春兰喜欢我?”诸先生道:“是。作为一个生意人,了解生意伙伴是必须的。”范昭又问:“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诸先生缓缓道:“因为我不想皇上去万里红山庄。”范昭奇怪,再问:“你是万里红山庄的干事,皇上去了,那不是你们的荣幸吗?万里红山庄的生意不就更加火红了吗?”诸先生微微一笑,道:“我是旗人,我希望大清的江山万万年。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皇上登基之初,明察万里,平冤案,用廉臣,大清盛世不衰。如今皇上在位久了,渐生骄怠之心,这个苗头很不好。范孝廉,你也希望能有一个明君治世吧?”范昭默然。诸先生继续道:“还有春兰姑娘,若是陪了皇上一个晚上,只怕皇后容不得她。即使皇后能容下她,她今后也只能孤老终身。难道你不关心吗?范孝廉,如今扬州官吏和盐商沆瀣一气,扬州盐政贪污腐败和亏空已经十分严重。扬州官吏和盐商,再三上书奏请圣驾巡幸的真实目的之一,是为了皇上能免除扬州盐政的亏空和赋税,以期掩盖扬州官场腐败之乱象。”

    范昭低声道:“我不认识扬州官吏,而且,我们范家在商言商,从来不入仕途,春兰姑娘的事,小生我真的爱莫能助。”诸先生道:“我知道。目前朝中只有工部尚书、军机大臣刘统勋刘大人正直敢谏。年前,刘大人的公子刘墉接任仙居县令。范孝廉,当今皇上非常重视范家,如果范孝廉肯出仕,必与刘墉成为大清国的肱骨之臣哪。象春兰姑娘这样的悲剧,就有可能不会再上演了。”范昭默然半晌,问:“扬州官吏,有谁两袖清风?”诸先生道:“扬州官吏,若论不贪,挨个数,找不出一个来。扬州府上有江苏巡抚,之上还有两江总督,树大根深。”范昭问:“听说刁县令的岳父是江苏布政使?”诸先生道:“是,江苏布政使冯辉祖,巨贪。”

    范昭想起前年中饮仙酒游地府时,阎王曾说,大清朝气数由盛转衰。遂道:“诸先生,大清官吏如此腐败,只怕是康熙圣祖复生,也难有良策啊。”诸先生叹道:“此言差矣!范孝廉,腐败不可怕,怕的是腐败者不以腐败为耻,却以腐败为荣,如此,天下危矣,百姓的苦难就要来了。”范昭问:“有这么严重吗?”诸先生点点头,道:“三天前,江苏布政使冯辉祖来万里红山庄与封总管商议引驾之事,冯辉祖讲了个笑话,正好被我听到了。”范昭目注诸先生,静等下文。诸先生道:“冯辉祖说:有一位官员走夜路,在树林里遇到了已死去的同僚。官员胆子大,俩人就聊了起来。突然,鬼同僚指着林外说:‘那里定住着一位才华满腹、志向远大的读书人。’官员问他何以见得,鬼同僚说:‘读书人肚子里的学问就跟镜子一样,到了晚上,便把平生所读的诗书反射出来。才气、志气越大,光芒就越高、越亮。你们凡人看不到,只有鬼神才能看到。’官员心一动,说:‘咱俩是同科中榜,你看看我的光芒有多高、多亮?’鬼同僚眨了眨眼,说:‘挺高,却一点不亮。’官员忙问为何。鬼同僚说:‘我直说吧,你少年时读《四子书》,才高志大,当官后越做越大,越大越昏,只知道敛财,一肚子黑烟翻腾,高还是挺高,可是想放光,那不是笑话嘛!’两人说完,一起捧腹大笑。范孝廉,你说一个朝廷二品大员,寡廉鲜耻到如此地步,天下不危吗?百姓不苦吗?”

    是的,倘若官吏以贪腐为荣,就再无道德底线可言了。正应了那句话: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范昭这才意识到,大清朝表面上风风光光,实际上已经虫蛀栋梁了,而乾隆华丽丽的南巡,无疑加速了大清朝腐败的深度和广度,直到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两准盐引案全面爆发,乾隆才意识到两准盐政腐败的严重程度。

    范昭心知天意难违,也不想冰冷了诸先生为国为民的热心,于是问:“依先生之意,我当如何?”诸先生道:“范孝廉只须记住‘天下苍生’这四个字,时机一到,自然就知道怎么做了。”

    注:乾隆十四年(1749)九月,两江总督黄廷桂、河道总督高斌、漕运总督瑚宝、副总河张师载、安徽巡抚卫哲治、江苏巡抚雅尔哈善、两淮盐政吉庆联名上奏,恳请乾隆巡幸江南。此折上奏后,乾隆朱批:“大学士九卿议奏”。

    乾隆十六年正月十三日,乾隆奉皇太后离京,开始第一次南巡江浙。同行的有皇太后钮祜禄氏、皇后嫔纪,还有随从大臣、侍卫人员,达2000余人。经过直隶、山东到达江苏,驻跸徐州府宿迁县叶家庄。二月初八日,渡黄河阅视天妃闸、高家堰,经过淮安、高邮到江都县香阜寺;然后自瓜洲渡长江,巡幸镇江、无锡、苏州。三月初一日,到达杭州,遍游西湖名胜,同时至绍兴祭大禹庙。回京时,从南京绕道祭明太祖陵,之后又在扬州游玩,驻跸高旻寺。随即沿运河北上,从陆路到泰安。五月初四日,历经四个多月,回到京城。

    据两淮盐政吉庆在《奏为圣驾南巡两淮商人程可正等公捐百万银两事》奏折中称“江省幸蒙恩允南巡,万姓欢腾,淮商倍切所需费用久愿公捐,其踊跃难形情状”。虽然乾隆首次南巡到底花了多少银子并没有明确数字,但是仅扬州盐商助其南巡就捐了100万两银子。而乾隆十六年的全国赋银收入约为四千多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