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误入豪门
代漏五更寒。 分不清是雪光,还是天光,透过洁白的窗纸,照得一室灿然光亮。沈庭玉从噩梦中醒来,恍如隔世。 他在温软舒适的锦被里,一动不动,冷眼打量着四周。头顶上挂着水墨画绫帐墨色鲜明,质地绵密,显然是新换的。床前的矮几上,依旧摆着他从小见惯的一尊汝窑美人花瓶,此刻插了几枝新折的老梅,暗香袭人。 南墙上挂着是母亲昔日重金辗转收罗来的一幅极长的画卷,画中似秋初的富春江,水光粼粼,两岸峰峦起伏,红枫苍木,疏密有致,更有村落人家等散落山间江畔。他的耳畔好像又响起母亲的声音:“我只要一见到这幅画卷,便十分向往。不知道我这一生,可有机会去那江中泛舟而下?”。 他将目光移到阔大的窗台上,那里不知何时摆着一溜儿的花盆,都是雪浪纹素净的甜白瓷,盆中所植的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花木,也不怕冷,这滴水成冰的雪天,叶子愈发青绿,竟像要滴出颜色来,衬得满室愈发窗明几净,暗香幽幽。 ————不过是离开了半个月,却像离开了数年。 怔然间,听到门被轻声推开,一个面生的小丫鬟端着洗脸盆走了进来,冷不防对上他的双眸,先是一愣,接着慌忙将面盆往架上一放,十分欣喜,一叠声地叫着:“大公子醒了,大公子醒了!”像一只喜鹊般欢天喜地飞出门去。不一会儿,自小伺候他的两个大丫头珍珠和果儿一个端着药碗,一个端着餐盘,笑意盈盈地走进来。 “公子,你这次一走半月,听寸心说,你在路上还病了一场,来来回回烧了三四天,我们真是担心……” 十七岁的珍珠容长脸儿,举止温柔,含羞看着他,眼里除了担忧之色,还有一脉悠悠柔情。 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果儿看着他面色一暗,似乎尚未从疲惫之中舒缓过来,撅起小嘴,“这个新来的小喜咋咋呼呼的,还没伺候公子梳洗吧?” 原来那个一团喜气的小丫头,名唤小喜。倒是人如其名。 果儿绞了热帕子,替公子净面,伺候梳洗完毕,珍珠挑出一套蓝色的长衫为他更衣。 沈庭玉已然成年,不经意散发出成熟的气息。他的面容酷似亡母李氏,俊美至极。个头却随了父亲沈万山,十分高挑,珍珠站在他的身旁,将将只及肩膀。只是他自小体弱多病,身体略显单薄。珍珠无意中碰触到他微润的肌肤,不觉心中一颤,心想:“晋书有云,卫玠美姿容,而身体羸弱,我家公子可不就是晋书中的卫玠么?只是不要被看煞的好……” 珍珠正自胡思乱想,小喜又飞来通报:“夫人来了!”沈庭玉面色一沉,将刚换好的外套一把扯下,重躺回到床上,将被子盖住自己,仅露出头来。 两个大丫头互相看了一眼,小声嘀咕起来:“她来做什么!黄鼠狼给鸡拜年,定是没安好心!”话音刚落,一众仆妇簇拥着一位夫人缓步而来,那夫人年近四十,却驻颜有术,姿容依然十分艳丽,眼角额上不见半根皱纹,一双眼睛犹如碧潭,此刻笑意盈盈。正是沈家的当家夫人,沈庭玉的继母白玉凤。 沈庭玉倚在枕上,口中道:“白姨,庭玉多病,恐难行礼,心中愧疚,还请白姨见谅……”话说如此,面上哪有半点愧疚之情?白氏心中恼怒,面上笑容纹丝不改: “庭玉不必多礼,你已经病了多日,快快躺下好生休息。” “谢白姨体谅。”沈庭玉淡然道。 “庭玉啊,听刘管家说,你昨天带了个乞丐回家?”白氏含笑问他。。 “唔?”庭玉这才想起昨夜救的人,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你是大公子,带个人回家,原本不用我过问。只是这乞丐来历不明,贸贸然收到我沈府来,万一发生什么事,惊动你父亲,我可担当不起啊!”白氏轻抚着手上的碧玉镯,那镯子绿意通透,一看便水头极好。
“白姨多虑了!”庭玉微微一笑,“那人不是乞丐,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哪里就能闹出什么事来?我这院里正缺一个小厮,就放在我眼皮子底下看着,白姨可否放心?” 白氏笑道:“既然是大公子看中的人,自然是不错的。” 她的指甲顺着镯子一滑,深深掐进手心里,几乎要掐出血来。这个病秧子,事事都跟她唱反调,偏又不死。一口一个白姨,莫不是一日为妾,终身为妾?她扶正十七年了,他何曾尊称过她一句“母亲”?偏偏沈老爷从不责怪沈庭玉,倒像亏欠了这个儿子似的,凡事依着他,唯恐他发病。他在灵山寺一直住着便好了,偏又回来碍她的眼。 她心中一会咒骂一会恼恨,端的是千回百转,最后呈现在脸上,还是盈盈的笑意:“那就不打扰庭玉歇息了……”一甩脸对仆妇们训斥起来:“还不都退下,杵在这里,影响了大公子养病,担当得起吗?”众人忙诺诺应声,拥着她,如潮水般退去。 果儿呸了一声,“看这威风的,恨不得天天在脸上写上四个字。” “哪四个字啊?”珍珠问道。 “当家夫人啊!”果儿一瞪眼。 珍珠扑哧笑出声来,“你这张利嘴啊!小心传到人家耳朵里,以主母之名,将你发卖出去!” 果儿笑着看了庭玉一眼,“有我们公子在,谅她也不敢!” 忽听得公子问道:“昨天带回来的那个人,可曾找大夫来看了?” 果儿撇撇嘴,“还说呢,刚刚寸心去看过了,回来说那人死活不让大夫瞧伤,说自己没病,发起疯来将大夫赶走了!寸心看他行动灵敏,大约只是受了冻,并无大碍。” 沈庭玉淡淡道:“还是个有脾气的。既不碍事,叫寸心带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