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再战
李蛰弦一进洞中，茗惜便拉住了他的衣袖，担忧的问道：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别再出去了吧，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们总会退走的！别再冒这个险，好么！ 这一日来茗惜时刻为他担心，生怕他又如那天夜里一般，随船回来的只是一具伤入骨髓的躯体，那样的话，自己生无可恋还不如伤心死了算了，花蕊儿一直不停的安慰着她，此时也不禁有些为李蛰弦担忧，说道：茗惜说得对，不如就在这里等吧，奴家看指算天修筑的这地洞不仅空间庞大，地势曲折，而且还储备了不少食物，至少能在此躲避一月以上，如今已是十一月下旬了，再有十来日就是三九天，也临近除夕，这些晋军士兵初临灭国大胜，正是享受之时，怕是不耐久战的，过不了几天就会嚷嚷着回去了，那时兵无士气，晋王也不得不离去。 花蕊儿说的有些道理，茗惜与舞落都被她说动了，而林岚则仍旧有些惊恐的躲在角落，似乎还未从城破那日的惨况之中恢复过来，只有苏筱楼看了李蛰弦一眼，等待他的决定，但见他望过来，几个女子也看向她，不禁一阵羞涩，急忙转过了头，这时只听李蛰弦说道：钟南子的杀气十足，不会放过我们的，即便玄甲军离开，我们也逃不过他的追击，那时诸位的情况恐怕更危险了。何况这里也并不安全，剑客不是只靠眼睛视物的，灵域才是他们最为倚仗的感知，这里离地面大约五丈高，在山中内部，但以钟南子的境界来看，未必不能察觉到这里，何况他还是土系剑客，精通土遁之术，只要进入地底，便能知晓山中有这么一处位置，躲是躲不过的！ 苏筱楼闻言也是点点头，只是如今被困在道观之中，她也没有什么法子，师父离去的突然，没给她一丝的准备，过去她不过是个依存于指算天而生的女孩儿，头一次面对无依无靠的局面，心中早已陷入了迷茫与害怕之中，若非身旁还有几人能够说说话，彼此分担一下，怕是早已哭晕了过去，抬起头来，偷偷看了一眼李蛰弦，不知这个自己画中预言的男子能否给她带来一丝安慰。 李蛰弦此时为难了起来，他是没有信心对抗钟南子的，与在太湖时营救茗惜的情况不同，那时他是做了赴死的准备的，诸般本事都使了出来，唯恐茗惜有一点损伤，然而现在若是让他仍不顾一切的施展血力，耗费精血的话，他却是有些怕了，万一这次败了钟南子，但一身伤势又只剩下数年的寿命的话，又有何用。 想到这里，他心事重重的看了眼几位姑娘，茗惜担心的是他，花蕊儿则平淡一些，似乎已然看淡了生死，舞落忧心忡忡、目光之中全是恐惧，林岚则仍然封闭在自己的空间之中，而苏家姐妹二人则尽是迷茫，看似平静的玩着藏物的游戏，但苏筱楼的闪动的睫毛，却暗示出了她的不安，自己作为这里唯一的男子，如何也要保护他们的安全，只是如何对付那钟南子了？ 这夜格外漫长，李蛰弦丝毫不敢入睡，唯恐玄甲军趁夜色掩护攻入山来，今夜的危险是除对抗慕容霸之外的最大的一次，他的思绪起伏，过往种种遇到过的险境一个个在脑海中重演，他想要从中找到一个可供借鉴的经验，但十几年的记忆匆匆而过，他仍然无奈的摇摇头，但他不愿放弃，身后的几个女孩儿已经渐渐睡下了，他必须为她们找出一条活路来。 闭上眼睛，心识入体，他开始从咫尺一阁的藏书中找寻可用的文字，孙子兵法、六韬兵略，还是春秋史记，他仍然摇头，史书上并没有剑客的记载，自然无法供他查阅，他的心情渐渐有些暗淡了，暗自想着，如若不能的话，索性就带着茗惜遁走！但刚一这么想，一股深深的内疚袭上心头，浑身似乎都没了力气，看来不仅自己的意识，连同身体都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愁绪满心，李蛰弦当真不知该怎么做了，难不成明日便与那钟南子拼命算了，可是除了钟南子之外，还有一个苏三禾在侧，更有十几个随军的剑客，自己哪还有精力与他们周旋，一股深深的疲倦蔓延全身，长长的一叹，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一双柔软的小手捏住了他的肩膀，轻轻的揉捏着，李蛰弦回头一看，只见舞落强自一笑，给了他一个最好看的表情，轻声说道：公子别管奴家，尽心去想办法就是了！ 李蛰弦心中一阵感动，又去思索破局的办法，左右都是死路，也想不出什么来了，索性休息片刻，与舞落说说话，道：还没有问过你了，你是哪里人，什么时候进得宫？ 舞落声音轻柔绵软，宛如梧桐花一般：奴家是徐州的犯官家属，六岁进的教坊司，之后便送入宫中学习舞乐，为皇家效力，不过寻常只是在几位娘娘还有公主演乐，并没得到官家的注意，与我一起的有好几位姐妹，只是这次—— 说到这里舞落顿时止住了话头，泪如雨下，浑身都轻轻颤栗起来，李蛰弦微微一愣便知她想起了那古井之事，拍拍她的手，说道：都过去了，别再想了！ 舞落抿着嘴，忍住泪水，轻轻点了点头，但一想到当前的困境，却又忍不住担忧害怕，最后还是将头埋入了李蛰弦的胸膛里戚戚的哭了起来，带着泣音的说道：奴家只求一个地方静静的生活，怎么就不得安生了，这大军怎么就帮那晋王助纣为虐，怎地不帮我们了？ 李蛰弦闻言也是无奈，玄甲军是李存勖砸锅卖铁攒起来的队伍，如何会帮我们，淡淡的一笑，本想说几句安慰话的，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此时脑海里忽然噔的跳了一下，李蛰弦顿时一怔，心有所动，仿佛想起了什么，连忙扶起舞落，说道：让我好好想想！ 舞落也察觉有异，连忙止住了哭声，不敢打搅他，李蛰弦心识内视，循着脑海中跳动的痕迹而去，顿时一段思绪在识海中重现，那是自己与太湖狱城里被关押的叶墨烨之间的对话，他是在跟自己说与慕容葭梨之间的故事，李蛰弦恍然大悟，终于知道为何会忽然心生异感了，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或许可以此破解掉玄甲军的围困。 李蛰弦想到的是叶墨烨创出的影子意识术法，以镜系幻术的手法施展，将自己的意识虚影投射到对方意识之中，逐渐影响对方思维，直到最后完全占据，将其化为自身的意识。这无疑是一门极为逆天的秘术，唯一的缺点只是完全占据的时间过长，但叶墨烨其实并没有想要完全占据一个人的意识，与其这样，还不如暗中影响对方的思维，在关键时刻，或许有着扭转乾坤的作用。 李蛰弦虽未习得此术，但那时叶墨烨讲述往事时说的很详细，是以李蛰弦知晓慕容葭梨是如何逐渐习得此术的，知晓其原理，再倒推其施展方式便不再是难题了，何况他还有这叶墨烨不曾有的独门秘密，那便是心识了。李蛰弦并不需要以凝镜投射出一个意识虚影来，他可以直接分割出外念识去影响或占据对方的意识，虽然这对钟南子的影响不大，却可以以此来瓦解玄甲军的意志。 能让大军退去的唯一方法只有一个，那便是营啸了，这也是方才李蛰弦从记忆中浩瀚的书海里找寻到的史实，记载于东汉时对羌族的一战之中，长期的压抑与紧张恐惧里，深夜里如同野兽般恐怖的一声叫声，便会让大军混乱起来，相互绞杀，发泄愤怒与骇怕。玄甲军虽然战力惊人，但根植于他们胡人本性中的野蛮让他们的纪律并不十分严重，再加上这几日严寒的肆掠、五尺观阵法的威迫以及李蛰弦疾箭的威胁，此时的士兵正处于惊惧之中，李蛰弦相信，只要他以影子意识术法控制住几十人****起来，整个大军都会陷入到厮杀之中，那时李存勖将不得不退军，而随军的剑客为了保护唐帝也会一齐离开，到时自己面对的就只是钟南子了，即便自己不敌，只要将其引开，茗惜她们便有逃跑的希望了。 想通了这些，李蛰弦静静的闭上眼睛，将意识集中于凝镜之上，平静的镜面顿时出现一个个逐渐散开的涟漪，那便是他感知到的玄甲军的意识投影，虽然震动的幅度极其微弱，但幸好仍能感觉。随即李蛰弦将外念识注入其中施展开镜系幻术，一道外念识便被他送入了一个士兵的意识中。 孙正义乃是玄甲步军左卫的一个什长，人如其名，为人最是正义，在营中多人都知他的大名，没赶上破汴梁的一战，这次围攻四方山不由积极了一些，也是第一波攻上山势的士兵，当然也是见证那些被符阵击杀的士兵之一。今夜不是他当值，外面天气寒冷，他早早便在帐中歇下了，正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忽然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满脸是血的面孔忽然出现，他骇了一跳，但仍忍不住去看，这一看方才发现竟是自己的老父亲，他是晋北汉人，兄弟三人排行老二，当兵之后留下大哥和小弟与父母在家，已经有五年未曾回去了，家里人不识字也没有书信传来，竟没料到梦见了父亲，还是这幅模样，不禁让人陷入了惊恐之中。 梦中的父亲浑身血rou模糊，却不停的向他眼前爬来，就要临近之时，猛地喝了一声“晋王杀我”，随即便倒地不起了，孙正义只觉得父亲的躯体压在了自己身上，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他骇怕极了，以为是父亲化作了鬼魂上身，连忙咬起舌尖，顿时醒了过来。 等他醒来之时，帐里忽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孙正义浑身一震，侧头看去，只见两三个士兵倏然站起，手握长刀，猛地挥下，砍入了一个睡熟的士兵体内，那人没发出一声喊叫便死透了，孙正义迷迷糊糊的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脑海里一阵眩晕，老父惨死的模样还有那句“晋王杀我”又在耳边响起，脑中一个声音不断的回响：防火防火，杀人杀人！ 听得多了，脑子越来越迷糊，孙正义也不知怎么走出了营门，篝火旁值夜的士兵跟他打招呼也没听到，走到军帐后，捡起了一根火把，在值夜人目瞪口呆之下走到了军帐旁，点了起来，这时值夜人方才反应过来，大骂道：孙正义，你疯了吗？ 孙正义没有回答，咧开嘴唇冷冽的一笑，让人看着心悸，待那值夜人走近的时候，猛地一刀横斩，口中嗫嚅着：放火放火，杀人杀人！ 大营顷刻间就乱了起来，二三十个孙正义这样的乱兵点燃了军帐，又肆意杀起了人，军帐本是极易燃烧之物，李存勖为了保护自己安全，又将大营的军帐密密麻麻的布置在自己周围，一个军帐燃起，顿时就引燃了其他的军帐，本是几十点星火，一息之间就连到了一起，被刀砍死的被火烧死的不计其数，营中不断的传来阵阵痛苦的嘶嚎，玄甲军从营帐逃出，看见个个都红着眼睛拿着刀杀人，岂能不自卫，于是一营又一营缠斗在了一起，李存勖也被惊醒，还未走出大帐，便见李嗣源等人慌张的闯了进来，拉起他就走，说道：陛下，发生营啸了，赶紧离开，不然就走不了了！ 李存勖这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听他一说，顿时大骇，随即又是大怒，吼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生营啸，这又不是打仗！ 李嗣源也解释不清，只是现在大营一片混乱，好在亲卫营还有建制存在，先把陛下送回城里才是关键，是以也不解释了，招呼着亲兵护驾，带着李存勖上马，匆匆的向汴梁城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