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谁入地狱
天上有一只鸽子，树下盘坐着佛陀。 天上的鸽子被凶恶的鹰追赶，树下的佛陀禅定冥想。，那只鹰的利爪近在咫尺，神态志在必得，不急不缓的追着，享受猎捕食物的过程，更陶醉于鸽子惶恐的眼神。鸽子走投无路往树下飞去，躲到了佛陀的身后——那是唯一安全的境所。 鹰在佛陀的头顶徘徊盘旋，看准空隙，伸出利爪抓向鸽子弱小的身躯。这是完成捕猎的最后一个动作。鸽子会在它的利爪中挣扎，直到气绝，然后变成它的一顿饭食，最后变成它的一堆粪便。 利爪将及，佛陀猛然睁开双眼，三千世界尽收眼底，十方生灵囊括心中。他反手一指，一团佛光笼罩鸽子，鹰的利爪碰到佛光像是抓到一块铁石，不由吃痛，扑闪两下翅膀落在佛陀的面前，昂首看着他。 佛陀的眼睛纯澈透亮，烟波转动流淌着无尽智慧，他开口对鹰道：“施主网开一面，放了这弱小吧。” 鹰听了一声冷笑：“鸽子是我的猎物，应该是佛陀把他还给我才是。否则我会饿死。有了这鸽子就有了我的生命，没有它我也会失去生命。佛陀慈悲同情这只鸽子，为何不同情我？” 佛陀道：“以我血rou置换如何？” 鹰听了点点头，说道：“如此也罢。不过你割下来的rou要与这只鸽子等重才行。” 佛陀没有言语，用手一指，身边的树枝变成利刃，切了一块rou下来。 鹰看了道：“又无称重之物，你说少便是多少，哪里寻得公平？” 佛陀又变出了秤，秤了鸽子的重量，又秤自己切下rou的重量。可是无论他怎么切割，总是比鸽子的重量轻一点点，无奈，以整个rou身为置换，才与鸽子的重量相等。 四岁的时候，弥罗听到师父讲这个故事。师父问他：“你悟出了什么？” 弥罗庄重道：“众生平等。鸽子是一条性命，佛陀是一条性命，如是等恒河沙，具无分别。是以世尊以全rou身，置换一只鸽子。” 弥罗在回忆中看见自己四岁时的样子，收起回忆他看到，山谷的地面躺着很多只麻雀，有很多只鹰张牙舞爪，刀枪铮铮，杀意纵横。阳光有些刺眼，弥罗面如平湖。他脑中反复想着佛祖割rou喂鹰的故事，思索若自己是佛祖，那谷中许多条生命如何置换？没有答案，他在心中长叹一口气，脸色灰暗，佛性的眸子黯淡无光。弥罗喃喃道：“将军可知道佛祖世尊舍身喂虎，割rou喂鹰？尊驾手握屠刀，为何不放下成佛？只要你高抬贵手，这些人的性命会因为你的慈悲而存活。” 周将军伸手缓缓握住刀柄，重新握紧，留下弥罗两只空空的手掌，停在半空。他双眉紧皱大声道：“小师父，你为了救他们就要拿我们的命去换啊。我们有家儿老小，生活尚安乐，难不成为了一时慈悲，要把家人都变成难民不可？你悲天悯人，但将至我们军士于何地？” 弥罗摇了摇头，艰难闭上眼，自言自语道：“众生平等。” 周将军更加不解，疑惑问道：“小师父，你说什么？” 弥罗仿佛入了魔怔，口中低声重复道：“众生平等，众生平等，如是等恒河沙，具无分别” 周将军的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仿若半个身子悬在悬崖边，只有一根枯藤系着，那枯藤将断未断。悬崖边山风凌冽，生死只在一线之间。这种感觉让他冷汗直流，后背瞬间湿透。再看弥罗和尚，身上悲悯的佛光无影无踪，反倒升起一股杀戮气息。 “既然众生平等，寻求公平，那么，就由我来执掌公平吧。”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众生皆苦，吾当安之。” “那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弥罗越说语速越快，最后几近疯狂，突然睁开双眼，那双温润的眸子布满血丝，狰狞可怖。峡谷中平地生出一股旋风，四下尘土飞扬，弥罗被卷在旋风之中。周将军的马，打了一声响鼻，像是受到了极大地惊吓，拼命的想挣脱缰绳，周将军几乎控制不住，险些被甩下马。 风停了，弥罗立在原地，双目已然赤红，眉心之间隐隐生出黑气。他的面容僵硬而冷酷，周将军的马安分下来，四条腿抖如筛糠，继而跪伏。那匹马久经沙场，战阵之上见惯厮杀，从未出现过惧怕的情况，此刻竟然被弥罗浑身杀戮之意所逼倒。 那一刻，佛光不在，杀戮永恒，周将军的脑海之中冒出一种神祇，他的名字叫做，修罗！ 战马卧倒，周将军险些跌下地，他扭动着身躯重新坐稳，提了提缰绳呵斥战马站起来，连翻几次，毫无动静。他斜眼看了一眼弥罗，弥罗却不在看他，他挪动脚步，立在战马前。他对准马头，扬起手掌，目光回到周将军的身上，抬手拍在马头上，轻轻一下一下头骨尽碎，鲜血迸溅，脑液横流。 周将军被眼前一幕吓到，任由战马身躯翻过去，压住他的双腿。到底之手周将军神色忽而清醒，他奋力抽出双腿，摸出那把战刀，双手紧握，刀刃对着弥罗。虽然有刀在手仍然遏制不住心中的恐惧，双手不住的颤抖。 弥罗迎着他又向前踏上一步，周将军用刀指着他，大声道：“小师父，你莫要再往前走了。” 弥罗仿似没有听到，又往前走了一步。伴着弥罗上前一步得节奏，周将军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是弥罗浑身的杀气逼退的，也是周将军求生的本能，他更加大声道：“我说了，你莫要上前了！你再走一步，我手中的刀不会客气。” 弥罗又向前走了一步，这次周将军连退了几步，整个身子贴在山壁之上，浑身抖得厉害，却死死的抓住那把刀，那把刀已经成为他敢面对弥罗，唯一的依靠。 “将军，我来讲一个故事给你听好么？”弥罗的声音冰冷生硬，好像是冰川之上最坚硬的冰。 周将军已然失声：“你说，你说。” 弥罗抬头看了一眼天，缓缓说道：“从前有一只鸽子，被一只鹰追捕。鸽子走投无路，只好藏身佛陀的身后。鹰追上了，落在佛陀的面前说，世尊，鸽子是我的猎物你要把它还给我” 周将军知道他说的是佛祖割rou喂鹰的故事，看他没有上前，也耐着性子听着他往下说，直到他说完。故事很快说完，弥罗怔怔看着周将军问道：“将军，你说这个故事是在说什么？” 见他问话，周将军唯恐答得慢了，接口道：“是说是说说佛祖大慈大悲，用自己全身的rou救了一只鸽子。” 弥罗点了点头道：“四岁的时候，我师父说给我听。你知道我完全参透这个故事是什么时候吗？” 周将军见他问话，不敢不答，慌着奉承说道：“小师父天资绝顶，想是当时就参透了。” 弥罗摇了摇头，说道：“不对，不对。直至刚才将军的那番话，我才真正的明白这个故事的意义。” 周将军本来想拍拍马屁，不想拍错了地方，害怕弥罗暴起，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这个问题深奥无比，我脑袋愚笨的狠，说与我，我也是听不明白的。害的小师父费了一番口舌，我当真是愚笨的狠。” 弥罗又摇了摇头：“弥罗开悟全赖将军点化。” 周将军一头雾水，更加不明所以，说道：“小师父说笑了，我哪里能点化师父。” 弥罗正色道：“将军谦虚了。” 周将军抢道：“实在不敢！” 弥罗眉头蹙起，冷声道：“将军何故推辞，难道小僧不值得点化么？” 周将军双腿一软，只觉腿上一股热流流下，一股尿味弥漫开。 弥罗浑然不在意，轻声说道：“这个故事的真意是，慈悲需要莫大的代价。佛陀为为了公平慈悲，舍去了自身。慈悲悯人者必舍其身，方能成就。”顿了顿，弥罗接着说道：“方才将军问我，我将至你们于何地？” 周将军又是一个激灵，连忙道：“那是我瞎说的小师父不要放在心里” 弥罗：“我要是问将军，你们将至灾民于何地。那么这个问题无穷无尽，永远得不到解决。只有一个办法能够解决。” “你们不顾灾民，见死不救，是徒增自身罪孽。你们救了灾民，便会丢了自己的性命，是徒增灾民的罪孽。佛祖舍弃自身保全了鸽子和鹰，我入地狱，便救了你们所有人。那么，天下罪孽，尽归吾身吧！”弥罗的声音阴森可怖，让人不寒而栗。 不等周将军出声，弥罗闪身上前，谷中人只看到一道灰影一闪，再看时，弥罗的手高高扬起，落下，没有半点停顿，周将军头骨尽碎，身体瘫软，如同那批战马一样，顷刻丧命。那把刀还在他的手里握着。 弥罗转身一纵跃向军士，口中说道：“尔等手上尽是鲜血，必要还他们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