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礼物
【卡洛兰斯，七王城，尼奥斯·长指】 “我叔叔的事，难道有新的线索？” 尼奥斯迫不及待地问。 教堂里人，都走完了，他的声音因此显得非常的重。 芬恩回过身来，把手放在了他的肩上，说： “圣虹能够体察你的不安，先保持冷静，我的孩子。” 尼奥斯顿时发觉了自己的失态。 “抱……抱歉。” 他抱紧了手里的圣书，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没关系，” 芬恩冲他和蔼一笑，随后拉开了身旁的一扇小门，门后面，是通往阁楼房的楼梯。 “跟我来。” 芬恩率先走了进去，尼奥斯紧随其后。 大主教身上的罩袍非常宽大，但它仍不能掩盖他行动的不便，这位老人每走一会儿，都要停下来喘气，尼奥斯脑子里一直想着叔叔的事，忘了要上去搀扶。楼梯两旁，灰白的墙壁密不透风，尼奥斯始终沉默不语，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为了化解尴尬，大主教说： “此行符文城，找到你要的东西了吗？” 尼奥斯怔愣一下，摇了摇头。 “很遗憾，那里什么都没有。” 所有事情看起来都不顺利，尼奥斯明明去努力了，换来的结果却总是令人沮丧。 叔叔发疯的事情悬而未决，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十二年，而他最近在东奔西跑调查的一个符文也是一样，没有一点进展。 符文是他的好兄弟——琼恩·帕特尔拜托他调查的，琼恩是七王城里众人崇敬的游侠神官（七王城的七神官：御术、毁灭、均衡、戒律、游侠、光明、黑暗），而自己仅仅是一位普通的符文学者，他对自己寄予了厚望，自己实在不想辜负这份信任。 “圣虹的光芒，有时会被群山所遮挡，但是它始终存在。” 芬恩一边拾级而上，一边说： “我的孩子，也许你已经走到了山顶，再走几步，就能看见了。” 尼奥斯想，我已经走到山顶了？还是我不够努力，停在了山腰？ “我们到了。” 芬恩说。 尼奥斯便停下脚步，抬起了头，这时，他的眼前真的出现了光。 阁楼房墙边的整排长窗全部敞开着，黄昏的光线照射进来，让此地沐浴在一片灿烂的金黄里，与阴暗的楼梯过道形成了强烈反差。而漂浮的尘埃，也因这黄昏之光变成了金子般的粉末，慢慢落在尼奥斯的布靴之上。 房间的中央，放了一张红漆书桌，书桌周围，全是高耸的书架，插满各式陈旧书籍。 “你是第一次来这儿吧。” 这句话并非疑问，大主教转向尼奥斯，露出胸前的七珠项链，这条项链上的每一颗珠子都涂抹过圣油，泛着深沉的光芒。 没等尼奥斯的反应，芬恩又说： “不过你的叔叔，以前，可是这里的常客。” 这一次听到“叔叔”两字，尼奥斯的情绪稳定了不少。 刚才那小段时间，他已经想通。 叔叔的事，毕竟已经十二年了，即便芬恩大人找到了些蛛丝马迹，也不会出现重大的转机，叔叔他已经疯了，这是事实，没法改变，当初连戒律神官都无法治好他，现在他更不可能恢复如常。 “是的，我也记得，他以前很喜欢来您这儿，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尼奥斯淡淡地说。 他把芬恩的圣书交还给他，看着圣书被放回书架。 “可您和叔叔都在这里谈论什么？” 对此，尼奥斯一直很好奇。 “我们谈论……圣虹。” 芬恩回答： “可能你会觉得奇怪，人人都称呼你叔叔为‘观星者安艾尔’，实际上，他最推崇的却不是星月之神，而是圣虹。” 这个消息对尼奥斯来讲与其说奇怪，还不如说震惊。 “他从未对我提起过圣虹，一次也没有。“尼奥斯低头回忆：“我也是一个圣虹的信徒，为什么他从不找我谈？” 芬恩慢慢坐到书桌旁的椅子里，戴起了圆眼镜，然后把桌上一本蓝色封皮的书籍翻开，尼奥斯往那儿瞅了一眼，毫无疑问，他认得那本书——《伊纳兰彩色星空论述》，它是叔叔的最后一部著作。 这部书最核心的观点，正如书名所言：星空，是彩色的。而此观点却与秘月教会以及阿莱亚斯精灵长久以来的看法完全相左，后者认为彩色的星星并不存在于世上。 于是，安艾尔就在书中预言未来将会有一颗星星，以它的到来，打破人们的成见，人们将其称为安艾尔之星。 目前为止，预言还未被验证。 “孩子，我能理解你的困扰。但你叔叔和一般的信徒不一样，他虽然年纪一大把，却总有新奇的想法。有一天，他还与我争论‘圣虹是否真如《化虹》所描述般陨落了’这个问题，他要我拿出证据，不然，他更相信圣虹还存在于世，就像他所预言的那颗彩色星星……” 芬恩的表情，仿佛十分怀念那些日子。 “我并非亲眼见证圣虹之人，当然拿不出他要的证据。” 听到起来，尼奥斯不禁深思，难道这和叔叔的发疯有关？ 芬恩看出了尼奥斯的想法。 “也许，是我忽视了这一点，那一天，我本该阻止他……” 哪一天？ 尼奥斯咽了一口唾沫，感觉喉咙有些冰冷。 芬恩缓缓说出了真相。 “那一天，你叔叔在去黑井（七王城的地下堡垒）之前，曾来这里找过我，与我进行了一场最后的辩论……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对我咄咄相逼，反而像一个已经想开了的人似的，称赞我对圣虹的忠贞，平时他从不这样。” “他……” 尼奥斯忐忑地问： “还有什么？” 芬恩叹了一口气，眼神忽然变得像要乞求尼奥斯的原谅。 “他说他这一次去黑井，可能会发生意外。” 叔叔去黑井前，就知道自己会疯，尼奥斯先是震惊，后来又满脑子疑问，这怎么可能？ 回想起来，他叔叔之所以经常去黑井，是因为议团长交给了他一项隐蔽的工作，议团长不允许他向其他任何人提起工作的内容。另一方面，议团长也会为叔叔的安全负责，叔叔若提前察觉到了危险，理应向议团长求助，但他后来还是疯了，这里解释不通。 “芬恩大人，既然叔叔说了这种话……你为什么不救他？” 激动的情绪，让尼奥斯声音颤抖起来。 “我是该这样，但他后来打晕了我。” 芬恩语气后悔，自己当时如果更谨慎些，也许就真的救了他的老友。 “这不是您的错……” “他那时叮嘱我，如果发生意外，就把‘钥匙’给你。” “钥匙？” “是的。” 只见芬恩拉出了书桌的抽屉，从中拿出一只木盒，打开木盒，里面就是一把陈旧的钥匙，钥匙上面留着一道又一道的磨痕，显然，以前它经常被安艾尔使用。 “这把钥匙，通往他的观星台。他说那里有留给你的……礼物。” 芬恩和尼奥斯都不约而同觉得，“礼物”这个词，听起来太过扎耳。 安艾尔的观星台，指的是他在秘月尖塔上的一个房间，那个房间只属于他。以前安艾尔花在观星台的时间比其他任何地方都多，自从他疯了之后，议团长就禁止任何人进去，所以那里现在变成什么样了，没人知道。 那里会有什么呢？一份跨越了十二年的临别礼物？ 说真的，尼奥斯从未在他叔叔疯前发现他还有这种幽默感，他咧嘴笑的同时，眼角却酸涩了。 “为什么今天才告诉我？” 尼奥斯忍不住将眼睛望向了窗外，他看着天空中平静的暮色，神情有些恍惚。 “这是他的决定，孩子。” 大主教随尼奥斯一起往外面望去，脸庞似乎比夕阳还要沧桑。 “因为再过几个月，你叔叔预言的那颗星就要到来了，他真心希望，你能在那一天，登上观星台，并亲眼看到它。“ 芬恩大主教作为安艾尔的挚友，将他的嘱托完成到了最珍重的地步。 “他还说，如果你没有十年如一日地研究符文……就要我把钥匙没收。” 尼奥斯忍不住擦了擦眼泪，但随后两人都露出了笑容。 “他以前最恨我干这一行。” 尼奥斯的双亲，在一次挖掘符文遗迹时丧生，安艾尔一手将年幼的尼奥斯拉扯长大，从未停止劝他远离符文，两人还总为此吵架。 “他是位睿智的预言家，他预见了你的坚持。” 芬恩说： “那接下去呢，接下去你打算做什么呢，尼奥斯？” 这次他直接喊了尼奥斯的名字。 尼奥斯没有多想，说：“我打算挑个时间，就去观星台看看。我叔叔以前从不送我礼物，如果不好好准备一下，说不定会不习惯……但我不知道，议团长会不会同意。” “他会同意的。” 芬恩肯定地道： “因为这钥匙是你叔叔专门留给你的。” 说完，他就将木盒递到了尼奥斯手中。 尼奥斯看着木盒，问： “那假如我问议团长，叔叔为什么会发生意外，他也会回答么？” 芬恩的视线垂了下去。 “恐怕不会，十二年前，你和我就已经问过他一次了。议团长有最高沉默权，他身上担负着西土的安危，你最好牢记这一点。” 尼奥斯叹了一声。 “我知道了，谢谢您，芬恩大人。” 他准备向大主教告辞： “我……还会再来看你，愿圣虹保佑您健康。” 大主教微笑着向他挥了挥手，在他的注视中，尼奥斯离开了。 书房中再度安静下来，这里只剩下大主教一个人，身影孤单。 他慢慢地，走到了长窗之旁，静静邀望着远方天空，对着天际的霞光，长叹： “你……真的追圣虹而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