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有春风配花朝
心满意足地用过望舒灰头土脸折腾了几个时辰才拼命做出的午饭,帝宵干净整洁风雅玉树地袖了手指挥着满目尘灰还挂了些许鱼刺狼狈不堪的望舒将船划进一方荷塘,就着满目翠色莲叶的荫蔽,帝宵悠悠然躺在楼船外船顶,漫不经心握着戏本子翻看,不时慵懒逗弄逗弄碧叶间娇怯探头的菡萏,端的一派祥和自在。空留望舒攥着扫把收拾残局顺便对日流泪。 此妖孽为了招摇寻了个巨大的楼船,全程停靠都是困难,偏此刻又要入莲池深入感受一下以天为盖以地为芦的风雅,于是望舒被他全程含笑的眸子紧紧盯了半个时辰,终于不得不脊背发寒地认命出去四处伐竹子给这大爷现场扎了个小竹筏,令这位妖孽满意地在竹筏上慵懒躺着就近赏莲。 咬牙切齿的望舒好容易收拾好了竹筏并回去不知谁家的竹林湮灭了罪证,回来本想深深喘口气,就发觉竹筏上的帝宵戏本子盖在脸上睡着了……如此他居然还没忘记望舒,旁边以一枝莲花将一张纸笺钉在了竹筏上,还下了禁制确保望舒拼尽老命也扯不碎…… 笺上,写了什么呢? 望舒攥着纸笺的手,应着咬牙的节奏抖啊抖…… 小望舒,你手艺很好,做的这竹筏着实不错,吾辈很是满意,唯独可惜古人云秀色可餐,可见再多的秀色还是要加上餐才算圆满,不过方才的鱼消化大半,令吾辈颇为不如意,吾辈一如意,想必会令你更不如意,所以,这个生满莲花莲叶莲子莲藕的莲塘,你看着办吧。 看这丧心病狂的威胁语气,看这恨得人牙痒的姿态……怒火灼灼乃至于呼吸都不匀的望舒觉得,此生她都没有如此温和善良了……她只是把楼船拆成了碎木片而已…… 要不是考虑到帝宵妖孽那同样妖孽的武力值,她多么想直接连他和竹筏一起拆了…… 以多年闯祸经验来看,大棒加红枣着实是个好法子。 确保楼船碎片碎到连当劈柴也没办法之后,望舒心满意足地笑了,轻轻松松拍了拍手转身走进莲塘。 准备,去给帝宵妖孽做他要求的莲子粥莲叶煲莲藕菜等等各色莲宴…… 望舒在心里默默为那满池莲花叹息一声……怪只怪你们时运不济,招惹到帝宵此等妖孽,连我这混世魔王都栽了跟头,何况你们……你们且安心地去吧,走到黄泉地府什么的记得好好给帝宵告上一状,结结实实参他一本,千万记得,我是无辜的,我只是个被他威逼利诱不得不为他做事的可怜小路人啊…… 细细念叨着对帝妖孽的抱怨,望舒总算眉开眼笑地辣手摧花去了。 正是正午时分,天上灿烈日光透过群莲花缝叶隙漏泄下来,斑斑驳驳映在她脸上,望舒颦着眉把面前秀致却挡路的莲花拨开,不时将来得最好的莲花莲叶莲子甚至莲藕全不放过一锅端了,未曾注意那边竹筏上的帝宵翻过一页戏本子,书卷墨色之下勾一个潋滟笑意来。 果然,逗望舒小猫儿很是有趣啊。 及至望舒折腾了大半莲塘总算做出一大桌全莲宴,一上竹筏便耍赖做了死尸动也不动,帝宵也只微笑看着,莫说好心安慰一二,还饶有兴致去抚她柔软发丝,然后毫不客气揉成乱七八糟。可惜望舒此刻着实连睁眼也无力,只有半死不活任由帝宵折腾她的头发。 不过,是她错觉吗?总觉得帝宵这动作总有几分将她作为灵宠看待的意味,尤其他那神色,虽是柔软,可同天上南极仙翁看他家灵鹤分明一样……不过嘛,不知为何,她却觉得挺受用挺安心。 大约是从前孤身一人习惯了,后来自家师尊也是个冷淡无比的性子,关心入骨也只会放在给她的一个宝库和荡气回肠的护短,更不必提如此温柔对待,此时帝宵这个动作,不自觉便让她安心加贴心,连带着对帝宵也待见了些,并且决定明日若是帝宵再做楼船,她定不会再拆了。 望舒一边思忖,一边琢磨大约这就是古往今来前人总结的所谓温柔一刀,又叹服帝宵是个多么懂得收服人心的神妙人物。再凝神一想,这些日子,帝宵虽说着实把她折腾得够呛,可是也带了她大开眼界,为望舒所有的吃喝玩乐付账,更不提望舒惯性闯祸之后想也不想搬出帝宵镇场子收拾残局,帝宵通常都是毫不犹豫牵着狐狸笑给她善后外加带着她把祸绵延得更大更有趣些,此等顺从望舒心意又毫无后顾之忧的旅行又是多么难得啊! 然后,算计结束的望舒终于平心静气能对帝宵真心实意端出笑了。 帝宵一贯自诩是个视他人飞短流长如浮云之人,自身潇洒如流风不计尘世目光,于是诸如领她垂钓也就是看她奔波变着法折腾她,带她赏花然后笑着叫她把所有花都赏成菜进入彼此腹中,陪她看杂耍最后看着看着就拎了她丢到哪个荒山野岭叫望舒亲自演个滑稽戏给他看,他大大方方就做了,从不曾想过乔装遮掩一二,引得街上无数女儿日日对望舒怒目而视,到最后望舒一闭眼就是姑娘们凄凄切切含愁带怨到锥心刺骨咬牙切齿的目光,每次都能惊得她一身冷汗,当真再不必担忧每日吃那么多会长胖了,索性最后都被吓走了…… 帝宵给的解释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们又不是作jian犯科,何必要遮掩容貌,啊,莫非小望舒,你还想在人间客串一把小贼大匪,那样若是被捉住,吾辈绝对不会去救你,太丢脸了。实则嘛……望舒磨着牙恨恨想,定是那妖孽千方百计要招摇才不遮掩容貌的……没见那满大街的女子眸中桃花万里看过来时帝宵妖孽那心满意足的笑,连折磨自己都会温柔一些。 所以,现在的帝宵堆着满目狐狸笑拼死拖她起来扔到客栈外也就可以理解了。 彼时望舒好容易结束了一天任务寻了机会到客栈小亭中略做歇息顺带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等开饭。
亭中此时人烟渺无,近了黄昏业已苍茫的日光昏昏照来,将天际隐约翻腾的银白雾色施施然绘上一圈金边,景色虽说不错,可今日结实累了整日的望舒眼神飘忽看着看着,便暴殄风情地睡过去了。 直到一个声音在跟前响起:“小望舒?”望舒几乎是下意识弹了起来,一抬头,迎上红衣妖孽含笑的眸子。帝宵。 怪不得方才小睡一直觉得冷,原来是她梦里早有预感今日的帝宵定不会轻松放过自己,定又会出个什么幺蛾子折腾自己,连梦里都很有先见之明地忐忑着。 与满目绝望的望舒对视一眼,帝宵难得温柔地一笑:“走,我带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热闹。” 望舒僵着脸,悲哀地点了点头。 也就这悲愤的叹息一瞬,窗外突然飘进来一弯清远离世的花香。小小客栈自然不能指望它会如何风雅给你种上无数奇花异草,以她二人这些日子的扫荡,也着实没见什么能有如此绝美香气的花木,实在令人称奇。莫不是帝妖孽又熏了什么香?想着,她便忍不住她伸手去扯帝宵的衣服闻个究竟。 然后,自觉已经饱经世事,理应见到什么都古井无波的望舒觉得,自己还是道行不够,她再次被震惊了。 本着出门在外计较凡间的亭院打理实在很不现实,所以被玉京殿九重天养刁胃口的望舒对着院中朴实的一景一物都咬牙忍了,但此时,天际冰轮流光之下,熟悉的丰盛花羽一簇挨着一簇,渐次连成一片扶扶摇摇的琉璃花海,可不正是九重天上最出名的菩提莲忘?冰玉琢成般的鸟雀蜂蝶自在穿梭在漫目花海中,似乎隐隐结成一道花路,邀请着眼前目瞪口呆的客人。花路延绵不休,业已痴傻的望舒再抬一寸头,伸手接住自己掉了的下巴。 漫天花灯飘摇布满天际,从尊贵罕见的琉璃犀角,到精致的金玉,再到寻常的绢帛纸,恍惚代替了一空星子耀遍天际,那活灵活现的各色形象,从玲珑的兔子到顽皮的猴子,寻常能见到能想到的动物花卉如今都结了灯飘在半空,甚至还有能工巧匠借了颇长几株灯树结成的一条花灯之龙,自在地光耀数丈,流光溢彩地盘结人间。帝宵漫不经心笑了,一手递给呆怔的望舒一串糖葫芦,一边很是顺手揉乱她的头发:“怎么,没见过人间的上元节?” 被震惊到颇为恍惚的望舒一时忘了计较这些菩提莲忘哪来的,以及一贯喜爱折腾自己的帝宵为何突兀要带自己见世面,只顾顺着混沌思绪老实点头。 帝宵将笑意加深,伸出一只骨节清隽的手来:“走吧,我也带你去过一过上元节。” 望舒强行把自己从怔忪里捞出来,几乎是欢呼着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