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节
“后来，初四上了学，学习很好，每次都考第一。我感觉我能对得住她了。可是，他回到家从来不跟我说话，他住在他爷爷房间，偶尔会跟爷爷说话。好几次老师也跟我说，初四上课回答问题也不说普通话，同学们都笑话他，他急了就跟人打架。我就跟他说，在学校要说普通话，他还是不听，后来干脆在学校也不说话了。他喜欢跟着爷爷去葡萄园，去酿酒车间，去酒窖。直到上初中高中，他学习成绩也从来没让我担心过，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他不跟人交流。我以为是他从小在农村长大，跟同学没有共同话题，我就从电视台的同学那里，借了录像带，让他看欧洲的足球联赛，给他买了很多书。这孩子还真的钻进去了，天天趴在书堆里，要么就看足球比赛，跟别人说话却更少了。他的失眠还是很严重，说话还是讲吕梁方言。” “按他的学习成绩，考大学是不成问题的，既然他喜欢葡萄园，父亲甚至曾想让他报考葡萄酿酒专业。直到高三有一天，老师打电话给我，说初四在课堂上晕倒了。我急忙赶过去，送他去医院。医生说初四有严重的神经衰弱，建议休学半年。可是，马上就高考了，我就没同意。结果，他在高考时，又晕倒在考场上。”唐冬至说到这里，用手搓了一下脸，可还是掩不住他的内疚。 “高考考砸了，我很自责。可是，他却反过来劝我，说能养活自己。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让我感到我儿子懂事了，知道疼爸爸了。后来，我无意间发现在他的床底下发现了一摞《云海晚报》，上面有一个专栏，叫盛唐观球，署名是唐冬临。冬临就是冬至嘛，我才知道他从1999年开始就用我的名字给报纸写球评专栏了。一周一期专栏，1200字，稿费也很高，一个字五毛钱好像是。我看了每一期专栏，他的文笔很好，婉转、犀利、幽默、客观，这些他统统做得到，从他的文字里我能感觉到他其实并不内向自闭，他的痛苦都是我带给他的。我也常常想，初四要是一直生活在吕梁，他一定是一个性格开朗，为人善良的好小伙。看了他写的文章，我当时真的感觉很欣慰，虽然他没考上大学，可是他有自己的爱好，甚至说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再后来，他通过云海大学上教育网，玩一种mud文字游戏。我没有给他任何建议，他是大人了，有自己的判断和生活，再说那种游戏我们学校的很多老师都在玩。我当时还想，他如果能在游戏里认识朋友，也很不错呢。我甚至为他做什么像什么感到欣慰，我觉得他一定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事情。他接触网络很早，算是最早的一批网民，去年，他好像真的通过网络聊天认识了一个女孩子，我并不确认。那段时间，他用自己的钱买了二胡和笛子，每天很刻苦的练习，我不常在家，可是每次回去都能听出他进步很大。去年底，《云海晚报》取消了盛唐观球专栏，他的情绪那段时间非常不好，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当时，正好邯郸发现了一个很大的墓葬群，我大概几个月几乎没回过家。” “今年年初，有一次，我回家，他跟我说，‘没钱了’。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吗？我站在客厅了愣了一分钟，几乎要哭出来了。我已经不记得他上次跟我说话是什么时候了。我赶紧下楼把卡里所有的钱都取出来，抱着回家交给他。他只从里面抽出了一小摞，剩下的都推给我。他的意思是，这一小摞就足够了。我恨自己粗心，忘记了他的专栏已经停了。以前每次我拿钱给他，他都不要，我知道他有稿费，也就不坚持，心想我给他攒着等他用大钱的时候再拿给他。” “自从他爷爷去世后，他几乎每天把自己关在父亲的书房里，翻看父亲生前的一些书籍和资料。没想到，他竟然开始写小说。他与宵夜的事，我也不知情，嘿嘿，小伙子长大了，也该谈恋爱了。”唐冬至嘿然一笑，像是自嘲，语气中带着欣慰，更多是感慨。 “如果工艺图的事情确实有隐情，初四和宵夜的调查又有突破，也算是初四为他爷爷做了一些事情。我会尽快联系他，配合你一起，尽早把事情查个清楚。初四经历了这么多事，也该长大了。我跟他娘也好有个交代。哎。。” 汤彬彬静静的听唐冬至提起往事，一言不发。宵夜跟唐初四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宵夜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宵夜究竟为什么突然中止了工艺图的调查？这些事恐怕只有唐初四可以解答。汤彬彬心里还有一个疑问，这么多年唐冬至一直就没再结婚？果如此，唐冬至也算是个至情至性的男人了。可是，家里少了个女人，终究致使唐初四的性格有欠缺，这恐怕也是唐初四和宵夜交往的障碍。 汤彬彬终于忍不住，问唐冬至，“那您这么多年.” “回城后，父亲和同事也曾劝我。只是，我心里始终放不下海儿。她是我这辈子无法忘怀的恋人，我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别的女人了。后来，我带初四回了云海，为了他，我也不能再找一个女人给他当后妈。工作后，一年有大半年在野外跟墓葬打交道，也无暇顾及个人的事情。墓葬发掘多了，对爱情就越发看的淡了。那墓葬里多少才子佳人，郎情妾意，最终不过掊土入泥，化作尘埃。有一次，在邢台发掘了一个墓葬，是个合葬墓。奇怪的是，墓葬女主人的前额骨折，合葬棺椁窄促。发掘组的人查阅了所有关于墓主人的资料，不得其解。我的一个学生，随口一句话，却揭开了众人心里的谜团。她说，女主人是在男主人下葬时悲痛欲绝，撞棺自尽，这才临时决定合葬的。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轻薄自己，拥有时不觉珍惜，等失去了才徒叹悲伤，一辈子无法释怀。在我心里，再没有人比海儿更温婉美丽，再没有人比她唱的信天游更动人，更让人肝肠寸断。” 从图书馆走出来，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唐冬至消失在图书馆旁边一片红松林里，不久，从那片树林里传来唐冬至苍凉的歌声： 哎！那是一个谁 那就是咱的那个有名的二meimei 对畔畔的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谁 那就是咱那个有名的那二呀那二meimei 你在你的那个圪梁梁上哥在一个沟 你瞭见哥的那个妹子你就招一招哟手 对畔畔的那个圪梁梁上长着十样样草 十样样的那个看见妹子就样样好 你在你的那个圪梁梁上哥在一个那沟 你瞭见哥的那个妹子你就招一招哟手 。 。 （山西民歌《圪梁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