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尾声(4)
史鹏举唯有苦笑,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包裹着的物件递给雍澈。雍澈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一方精致的私印,底端阳文篆书刻着“瑾中”二字,印侧又有“骑富士山头展铁蹄,倭奴灭,践踏樱花归”两行小字。 “这是?” “黄将军的遗物www.shukeba.com。”史鹏举木然道,“西安兵变后,他老人家营救少帅失败,被关在白公馆,后来在那被秘密处决…” 雍澈默然的看着这个当年豪气干云的汉子,此时的史鹏举,早已满头花发,英姿不再。 史鹏举淡然道:“我虽是义勇军的老资格,可到西北后在剿总那么些年,被收编时挂着上校军衔,去农场已是不错的了…” “怎么会这样!”雍澈不平道,“不会的,不会的,你的老长官鲁征超现在是开国上将军,你这老部下怎么会…” 史鹏举摇了摇头,“首长他还不如我,听说已经被隔离审查了。恐怕你还不知道,少帅的弟弟,学方将军也已被折腾了好一阵子,这会儿多说只剩下半条命。” 雍澈闻言,忽的想起当年化名“程秉真”的那位国之重臣,或许他可易如反掌的改变这些故旧的境遇。可只一闪念,便摇头作罢。毕竟,可为之事,怎需他雍澈一个戴罪之人提醒? “我们当年东北军这些老人…”史鹏举叹道,“唉,不说也罢!” 雍澈按住他的手,颤声道:“说,你一定要说,你还知道些谁的事?” 史鹏举强颜欢笑,“没谁了,旁的人你都不认识…” “那,那大梅子怎样?梅清梅万里咋了?入关后他不是投笔从戎了吗?” 史鹏举仰天大笑,“梅大哥,我的梅大哥!他可真是我的亲大哥!” 雍澈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他到底怎么样了?” “抗战胜利后他就脱了军装,他当年就已是上校旅长,领了好一笔退役金,在香港起了个海运公司,那年给我来信让我退役去帮他,我还笑他胸无大志…” “那他现在呢?” 史鹏举黯然摇头,好像失却了一段清晰又模糊的记忆,“我再没见过他,书信也早都断了…” 雍澈怅然若失,又问:“可有郭心阳的消息?” 史鹏举的双眼忽的亮了一下,“‘锦妖狐’郭心阳?哈哈哈!郭黑子这厮仗剑独行,九州锄jian十余载,可四海清平之时却忽然没了动静!” 雍澈疑道:“他为人张扬跳脱,怎会没有消息?” 史鹏举笑答:“有人说,当年他打败师兄李剑仙,自己也伤重不治,死于剑伤。也有人说,他多次解救少帅未果,随着去了台湾,以求伺机而动。还有人说,他自觉杀孽太重,抗战胜利后上了武当山出家为道。最玄的是,有谣传说他带着铁血锄jian团的部下,改名换姓豹隐南洋种起了橡胶,出港用的还是梅大哥的船,早就成了南洋有名的橡胶大王!” 雍澈喃喃道“尚行湖上心亨亭,梅雪竹影伴松风。罢了,罢了!都已不在了…” 终有一天,原来变成后来,心事变成往事。这随着岁月推移而逐渐来临的事实并不突兀,可待人倏忽发觉,又难免慨然不已。 雍澈慢慢抬头凝视史鹏举,“鹏举兄,你,你现在还在农场?” 史鹏举摇了摇头,“回城了,在城东的钟厂上班。”他拍了拍雍澈桌上的检查材料,“这事儿上你跟我比可是后辈,我写的叠起来得有一人多高!嘿嘿,小时候不爱做功课,到老全还回来了…” “怎么?你的事都说清楚了?” 史鹏举无奈摇头,“再不用交待,不用检查了…” “那…” “子澄。”史鹏举正色道,“有件事我本张不开口,这么些年,怕牵累你,我也不敢来寻你。可是,可是眼前…” 雍澈握住他龟裂的双手,动情道:“鹏举,你说!” “子澄,我家那婆娘跟我一条心,我不用管她。大儿子早夭,也死了干净。可我那小闺女…你看你家里还有吃食堂的,能不能费费心找户人家,把她过继给哪位活菩萨?” 雍澈的心瞬间一紧,他知道史鹏举动了轻生之念,“鹏举,再难也要挺住!权当为了孩子!”
史鹏举的脸埋在粗糙的双手里,呜呜的痛哭流涕。“子澄,我他娘挺不住了!我史二郎七尺高顶天立地的汉子,我受不了这些…我,我再也受不了了!” 雍澈不语,起身在狭小的屋内拉架起势,使出一路拳法。史鹏举不明其意,拭了拭满面老泪,只觉雍澈的招法行似疾风,立如劲松,其动如蛟龙出水,其停若虎卧石崖。 “子澄,这,你这是?” 雍澈收招立定,正色道:“你可还记得昔年奉天武林,有位前辈唤作‘病虎’胡旺?” “听…听说过,就是卖炒货的老胡。小时候我不知天高地厚,还朝他吐过唾沫…” 雍澈苦笑道:“这路飞虎拳我记得不全,便用旁家招式补齐,可神韵不差,应该不输于当年的胡师伯。” 史鹏举笑道:“你是燕怡堂的少堂主,奉天青武协的会长,功夫当然厉害,可你当我面练这个干啥?” “胡师伯生前曾有意收你为徒,此言绝无虚假。可他当年惨遭歹人毒手,未及与你结下师徒之缘,实为憾事。今日,我代他把这路拳法传给你!” 史鹏举微一寻思,心下了然。“子澄,我知道你啥意思。三十年前你跟我说这话,我肯定蹦高答应,可现在,唉…” 他将身子向炉子凑了凑,再转过脸,全是强颜欢笑。“你那检查不能写的那么实心眼,刚开始只能写个大概,人家看了让你详细说哪再展开。要不,写个三五回你就没啥写的了…” 史鹏举走了,雍澈目送他罩着雨披在寒雨中蹒跚,这才发觉这位老同学的腿脚不知为何,早已不再轻便。 “寒春晚至细雨斜, 宿梁归燕得时歇。 桃花又开桃花谢, 故人相见故人别。” 雍澈倚在门上感怀轻吟,这也许是他一年来最好的作品,却偏偏不便落在纸上。诗中的这位故人,正形单影只的踏着遍地残红,渐渐在寒雨中朦胧。 有道是: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