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幙燕方如寄 (4)
这日的北大营军官宿舍,站岗的警卫和执勤的哨兵都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向来以严谨谦逊著称的参谋处长鲁征超,醉醺醺的将两个喝得瘫软的学生送上自己的吉普车,又派司机将他们送回。向来规矩且海量的鲁处长见了旁人竟然连军礼都不回,若非亲眼所见,这是任谁都不会相信的。 “鲁处长平时不是最规矩的吗,今儿怎么在营房里喝上了?和俩酸学生有啥好喝的?”两个站岗的卫兵耳语着。 “那还用问?在同泽俱乐部伺候了那么久,结果一个兵没带着,放你你乐意?” “哦!” “这话他是回家说去还是和营里这帮官老爷说?也就和八竿子打不着的酸腐学生扯扯!” 吉普车刚驶到内城便被郭心阳叫停。他拉着雍澈在城东找了一家宽敞干净的澡堂,这是老奉天人熟悉的消遣去处,他久处异乡,回来不过两年,竟也知道。 堂子里,有人吊嗓唱曲,虽不如何上道,可回音通亮,也有人叫好。 池子里,雍澈顶着毛巾,向郭心阳问道:“头儿刚洗过,你拉我来这作甚?” “散散酒气,要不你爹又要骂我拐带你了www.shukeba.com。” “我都不说怕,你倒在意上了?” 郭心阳向黝黑宽阔的胸口泼了把水,扭捏笑道:“爱屋及乌,他老人家在我这还是很有分量的。” 雍澈这才明白,他是因为雍泠的缘故。刚要责问,又听他道:“扁毛畜生,我和二 姑娘发乎情止乎礼,是从知音到知己,你便不要管了,我知道自己在干啥。” 雍澈看着水雾弥漫中这个不过二十岁的英武汉子,感觉他的话是那么可信,他的人是那么可靠。雍澈甚至想不到自己认识的任何人中,有谁更值托付胞妹。 郭心阳笑了笑,露出他那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小泠转过年也毕业了,听说想考师专,我让她考冯大,她不听,呵呵,也只得由她。” 雍澈心中一颤,自家妹子的心思,自己竟浑然不知,他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更多的许是无奈。 “子澄,明日我便要回天津了。” 雍澈疑道:“何故走得如此匆忙?怎么不曾听你和大梅阿修他们说起?” 郭心阳将紧实粗壮的臂膀搭在池边,叹道:“义母她老人家病笃已久,许是过的最后一个年了,她素来待我如己出,我怎好不早归?” 雍澈听了殷切道:“害什么病?不行我陪你入关瞧瞧?” 郭心阳摇了摇头,“和故去的洛姑娘一样,是命不是病,久困病榻,只是挨日子罢了。”他顿了顿,又叹道:“今日去你家里,便是想和你偷偷道个别,省得大梅子他们知道了,一呼啦的都跑到我天津义父义母家里去。” 雍澈心道,自己和梅清、修篁、秋丛又有何分别?白天里他到自己家来,明显就是和雍泠作别的,这人向来磊落,可一儿女情长起来,却也扭捏得很。 他虽如此合计,嘴上终究不好挑明,只是轻描淡写的道:“明日一早我送你!” 郭心阳点头答应,不再多言。 二人又泡了片刻,待酒气散过七八分,便穿衣出了澡堂。由小东门进了内城,约好第二日一早在郭宅送行。刚要分手,忽地隐隐听见巷子里一阵呼叱,随即匆匆跑出一人。 那人身材健硕,一身军绿色的棉袄沾了些许污泥,开了几处口子,露出点点棉絮。待他跑到近前,雍澈方想起是谁,赶忙向他喊道:“李兄弟!” 那人听见止步回头,见了二人仓促道:“原来是雍兄弟郭兄弟…你们…你们在这正好,快去里面救史鹏举,我回学校叫人!” 郭心阳也已认出,此人正是陆军小学堂的李谟贤,早先在会宾楼与史鹏举同有一面之缘。他见李谟贤丢下朋友自己逃跑,心中颇为不齿,却也不由多想,只皱眉道:“怎么回事?对头多少人?cao啥家伙?” 李谟贤回身道:“本来好好的,鹏举和人一语不合动起手来,人家也没cao家伙,只是人多…” “人多是多少个?” “七八个…**个,反正不少,我这就回去叫人。” “站住!”郭心阳喝道,“等你叫来了人,史鹏举早被人打死了!” 雍澈叹了一声,抢步冲进巷子。郭心阳冷哼一声,也跟了进去。 那是雍澈熟悉的一幕,一个浑身血污的少年强自站在人群之中,虽早无还手之力,还是任拳脚雨点般落在身上,兀自挺立。
雍澈刚要上前搭手,却见酒未醒透的郭心阳红着眼伸手摸到了腰际。雍澈赶忙按住,“你疯了!只是街头地痞,干嘛动杀心!” 他见李谟贤也磨蹭着过来,便喝道:“李兄,你就在这,看住心阳便好,我去救鹏举!” 没有**人,也没有七八人,六个市井无赖在雍澈二十一招游身八卦掌后尽皆倒地。 雍澈扶住靠在墙上的史鹏举,关切道:“怎么样,多大的仇怨,打的这么狠?” 郭心阳也向李谟贤挖苦道:“李兄,你说有**人,可能跑了两三个,要不要我去追一追?” 李谟贤尴尬道:“不必不必,穷寇莫追…” 雍澈下手素有分寸,被击倒的六个地痞先后起身跑得远了,史鹏举这才瘫坐在地,“真丢人,区区几个蟊贼,怎是我史二郎的对手!只是他们扬沙子下黑手,背后偷袭,我才着了道!”说到这里,他横了李谟贤一眼,却未发一言。 郭心阳点了支烟递给他,自己也点上一根,悠悠问道:“因为啥啊?你一个吃军饷的,跟他们叫什么劲?” 史鹏举抓了一把雪抹了抹脸上的血污,“他们是金三疤手底下的混子…” “早些年在东门菜场卖猪rou的金三疤?”雍澈问道。 “就是他。”史鹏举哼道,“子澄你是好学生,江湖上的事不知道…” 郭心阳讥笑道:“他已当了许久的青武协会长,江湖上的事最该知道!” 史李二人听了都是一惊,虽见雍澈这儒雅的少年三拳两脚打跑六个流氓,可也未曾料想他就是当今青武协的会长。 史鹏举苦笑道:“子澄当了这会长,好也不好,你人太正,不明白这江湖上的埋汰事儿!” 经他一说,众人方知那卖猪rou的金三疤早年卖rou赌气犯过命案,赶上大赦,蹲了十多年大狱便放了出来。打那以后这金三疤rou也不卖了,索性破罐破摔,在街面上耍横白吃白喝。旁人都知他不仅割rou利索,更是个杀过人的,哪个不怕?也都不和他纠缠。没几年收了几十个小弟,扫平了四平街以南内城的一片地界。又因他善于打点官家,巡警从不寻他麻烦,所以愈发的横行无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