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可能是,”老骑士说,“她故意这样做,免得错过了我们。【】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她了,很高兴看见她,我知道她也对我有好感。如今这姑娘一定长大了,我相信她现在一定比从前更好看了。” “她变了好多哩,”兹皮希科说。“她一向就很漂亮,我只记得她是乡村姑娘时的情形,现在她可很配坐到王宫的休息室里去了。” “难道她变化这么大么嗨兹戈萃里崔那些雅斯特尔革勃卓夫都是属于一个古老的家系的。他们的战号是纳高蒂去赴宴” 静默了一会儿,老骑士继续说: “我告诉过你的准不会错,她一定乐意到兹戈萃里崔去的。” “她离开那儿就很使我奇怪。” “可是,修道院长的财产怎么办况且她怕契当和维尔克,我也劝她说,她兄弟一个人在那里比同她在一起要太平些。” “实在的。他们确是不会欺负孤儿的” 玛茨科沉思了一会。 “他们也许会因为我把她带走了而向我报仇的,天主才知道波格丹涅茨有没有留下一棵树来。我也不知道等到我回去的时候,是否能够制服得了他们。他们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我可是个老头儿了。” “嗨把那些话去说给一个不认识您的人听吧,”兹皮希科答道。 事实上,玛茨科并不完全是认真说的,因为他关心的完全是另一回事,因此他挥一挥手。 “如果我在玛尔堡不生病的话,”他说,“那就无所谓这事等我们到斯比荷夫再谈吧。” 他们在普洛茨克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就动身到斯比荷夫去了。 天气晴朗,道路干燥、平坦、安全;因为由于最近的协议,十字军骑士停止了边界上的抢劫。其实即使没有那个协定,土匪也不敢来碰这样两个经验丰富的骑士。他们走得很快,离开普洛茨克后的第五天清早,便安抵斯比荷夫。雅金卡一向把玛茨科当作她在世界上最亲密的朋友,这一回几乎把他当作自己父亲似的来欢迎;而他呢,虽然没有大动感情,但看到这个可爱的姑娘这样欢迎他,不禁感动得流下泪来;等到兹皮希科问过了尤仑德的情形,走去看他,也去看望达奴莎的灵柩的时候,老骑士深深叹了一口气说: “唔天主所要的人已经让他带走了,他希望留下的也留下了。我想,现在我们在茫茫的荒野里漂泊受难的日子总算结束了” 接着,他又说: “嗨最近几年,我们哪里没有漂泊过” “天主的手庇护了你们,”雅金卡说。 “不错,天主的手庇护了我们;可是我坦自告诉你,该是回家去的时候了。” “只要尤仑德活一天,我们就得在这里待一天,”雅金卡说。 “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总是仰天而笑。仿佛他已经看到了天堂,达奴斯卡正在天堂里等他似的。” “你照料他么” “是的。但是卡列勃神甫说,天使在护卫他。昨天那个管家就看见了两个天使。” “他们说,”玛茨科说,“一个贵族最合适的结局是死在战场上。不过像尤仑德这样,死在床上也是够好的了。” “他不吃也不喝,只是一直面露笑容,”雅金卡说。 “我们去看看他吧,兹皮希科一定也在那里。” 但是兹皮希科只在尤仑德那里待了一会儿,因为尤仑德什么人也认不得了;接着就到地下室去看达奴莎的灵柩,在那里一直待到老托里玛找到了他,并且提醒他说吃饭的时候到了,他才离开。 他离开时,在火把的亮光下,看到灵柩上放满了许多用矢车菊和金盏花做成的花圈,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面上撒着养麦、金盏花和菩提树花,发散出一股扑鼻的香味。兹皮希科看了,心里很感动,不禁问道: “这灵柩是谁装饰的” “兹戈萃里崔的小姐,”托里玛回答。 年轻的骑士什么也没有说,过了一会儿,一看见雅金卡,就突然跪倒在她脚跟前,拥抱住她那双脚,喊道: “愿天主报答你的好心和你给达奴斯卡的那些花” 他嚎啕大哭了,雅金卡紧紧抱住他的头,像一个姊姊竭力要安慰痛哭的小兄弟似的说道: “哦,我的兹皮希科,我真想好好安慰安慰你” 于是涌泉似的眼泪也流到她脸上来了。 第三十七章 过了几天,尤仑德死了。卡列勃神甫给他的遗体做了整整一个礼拜的祭祷,尸体在这个时期内还没有腐烂。大家都认为这是一个神圣的奇迹。整整一个礼拜,斯比荷夫聚集了大批的访客。殡葬过后,这个市镇又像往常一样冷清清了。 兹皮希科常常到地下室去,有时候还带着石弓到树林里去;他不是到树林里去打猎,而是去散散心。有天晚上,他从外面回来,走进房间,看到雅金卡同玛茨科和哈拉伐一起坐着,竟出人意料地向他们说: “请听我说。忧伤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你们与其待在这儿忧伤,不如回到波格丹涅茨和兹戈萃里崔去的好。” 顿时一片沉默,因为大家都认为,看来要有一场严肃而重要的谈话了。 过了一会儿,玛茨科答道: “我们固然还是回去的好,可你也还是回去的好。” 兹皮希科摇摇头, “不”他说。“天主保佑,我会回到波格丹涅茨去的,可是现在我要走的是另一条路。” “嗨”玛茨科喊道,“我已经说过,已经定局了,可是也没有定局。敬畏天主吧,兹皮希科” “您得知道,我发过誓的。” “那未就是为了这个理由么达奴斯卡已经不在人世了,誓约也就完了。死亡解除了你的誓约。” “除非我自己死了,才能解除,她死了并不能解除我的誓约。我凭我骑士的荣誉向大主起过誓,您还要要求我怎么样呢凭我骑士的荣誉” 每一句有关骑士的荣誉的话,都像魔术似地影响着玛茨科。他生平除了天主的圣诚和教堂里的训诫之外,很少注意别的话可是现在他仿佛毫不为兹皮希科的话所感动。 “我并不是叫你废除你自己的誓约,”他说。 “那您是说什么呢” “我告诉你,你还年轻,来日方长。现在同我们一起去休息休息再说。” “那么,我恳切告诉您,像我在忏悔时所说的一样,”兹皮希科回答,“我可以到我应该去的地方去,同你们一起谈话,像所有的人一样吃喝。但是说实在话,我是绝对提不起精神来的。我心里只有悲伤,只有痛苦,我眼里只有流不完的伤心的泪水。” “可是你生活在陌生人中间还会更糟。” “不,”兹皮希科说。“天主知道我住在波格丹涅茨只会憔悴下去。我既然告诉您办不到,那就是办不到我需要战争,在战场上容易忘却一切。我觉得,等到我实行了我的誓约,等到我能够告诉已逝的灵魂说,我已经实现了我应允过你的一切,现在让我走吧那时候,首先不即使我回去了,您在波格丹涅茨也留不住我。” 大家听了这些话,都默默无言,寂静得连天花板下苍蝇的嗡嗡声也听得见。 “如果在波格丹涅茨他只会憔悴下去的话,那不如让他走的好,”雅金卡最后说道。 玛茨科双手抱着头,他烦恼的时候往往都是这样。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 “唉,伟大的天主 雅金卡继续说道: “兹皮希科,但是你发个誓,如果全能的神保佑你,你就不要留在这里,回到我们那里去。” “我为什么不回来呢我丢不下斯比荷夫,但是我不想待在这里。” “因为,”雅金卡又低声说下去,“如果只是为了达奴莎的遗体,那我们就把它运列克尔席斯尼阿去。” “哦,雅古斯注”深受感动的兹皮希科脱口而出地喊道;由于极度的高兴和感激,他跪倒在她的脚旁。 第三十八章 老骑士渴望同兹皮希科一起到威托特公爵的军队里去,但是兹皮希科却连听都不要听。他坚持要独自一人到那里去,不带卫兵,不带车马,只带三个骑马的仆人,一个带食物,一个带武器,再一个带睡觉用的熊皮。玛茨科和雅金卡恳求他至少要带哈拉伐去,因为哈拉伐是一个忠实而有经验的侍从,但是他们的恳求都是白费,兹皮希科再也不肯多带一个人,说是他必须忘掉他的悲哀,而一看到这个侍从就会使他想起过去的一切。 在他动身之前,还有些重要事情要解决;就是说,应该怎样处理斯比荷夫。玛茨科建议把那庄园卖掉。他的理由是,这是个不吉利的地方,只有给人带来不幸和悲哀。可是斯比荷夫有各种财产;除了钱,还有武器、马衣、皮袄、贵重的毛皮和家具以及畜群。玛茨科最关心这些,很想把斯比荷夫的财富弄去开拓波格丹涅茨;他最关心的就是那个地方。为了这个缘故,他们讨论了很久。但是兹皮希科无论如何不同意出卖这个庄园。 “我怎么能同意出卖尤仑德的尸骨呢”他说。“难道我就是这样报答他对我的恩典吗” “我们已经答应过,要把达奴莎的遗体运走,”玛茨科说。“我们也可以把尤仑德的尸体运走。” “嗨他的尸体在这里同他的祖先埋在一起,如果运到克尔席斯尼阿去,他就离开了祖先,会感到寂寞。如果把达奴莎带走了,那么他就要远离他的女儿,如果把两个人一起运走,他们的祖先在这里又会孤独。”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一二。尤仑德已经进了天堂,天天都看得见他的自己人,卡列勃神甫就说过他已经在天堂里了,”老骑士回答道。 但卡列勃神甫站在兹皮希科一边。他插嘴说: “灵魂虽然在天堂上,遗体却埋在泥土里,要等到最后审判日才能上天。” 玛茨科想了一会,继续把自己的想法说下去。 “当然,谁要是没有得到拯救,尤仑德就看不到他们。可是这有什么办法。” “为什么要在这里议论天主的天意呢,”兹皮希科说。“天主只是不许陌生人住在这里和圣徒的尸体杂处在一起。我宁愿把一切都留在此地,而不愿把斯比荷夫卖掉,即使他们给我一个公国作为交换,我也不干。” 听了这些话,玛茨科看出毫无办法了,因为他知道他侄子生性倔强,不过尽管侄儿有这些古怪的特点,他依旧异常疼爱他。 他立即说道: “还说什么呢,这番话是不合我的心意的,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是对的。”玛茨科发起愁来,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直都在静听的雅金卡,这时也走上前来提出了新的建议。 “如果能找到一个诚实的人管理或承租这里的产业,那是顶好了。他可以适当地把土地租出去,那你就毫无麻烦,坐收现款就是了。租给托里玛行么不;他已经老了,而且打仗比耕作更行;如果他不行,也许租给卡列勃神甫行吧” “好心的小姐”卡列勃神甫说,“托里玛和我两人可以一起照管这片土地,但是我们都不配负责管理。” 于是他掉过头去对托里玛说: “我说得对么,老头儿” 托里玛把手放在他那尖尖的耳朵上,问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大声把这事向他重新说了一遍,托里玛说: “这是千真万确。我不会管理耕作我宁可使板斧,而不愿使犁如果我还能为爵爷和他女儿报仇的话,那我就太高兴了” 他伸出一双瘦削而强壮有力的手来,手指好像鹰爪,一面把他那狼山似的、白发苍苍的头转向玛茨科和兹皮希科,说道: “两位爷们,带我跟你们一起去打日耳曼人吧,那是我的职务” 他说得对。老头儿为尤仑德增加了不少财富,那都是打仗得来的战利品,而不是耕作出来的。 雅金卡这时已拿定主意,便说: “最好由一个大胆的年轻人来照顾这个庄园,因为十字军骑士团的边界就在对面。我说的这个人,他不但不会躲避日耳曼人,而且会去找他们。因此我的意见是让哈拉伐试一试我想他做这事是合适的;” “你们听她发的是什么议论啊”玛茨科嚷道,因为尽管他很爱雅金卡,但在这样重要的事务上,他是决不会听取一个妇人,特别是一个姑娘的主意的。 但是捷克人站了起来,说道: “天主是我的见证,我最高兴的是陪我的主人兹皮希科去打仗,因为我们已经一起痛打过一些日耳曼人,也许还会再有机会不过如果要我留在这里,我就留下托里玛是我的朋友,他知道我。十字军骑士团的边界就在对面,那又怎么样那正是好事情我们可以看一看这两个邻居谁先惹人讨厌与其说我怕他们,不如说他们怕我。天主不许我在经营方面会损害您而只顾我自己的利益。这一点,小姐可以为我担保;我宁可落入地狱,也不会欺瞒她。农务方面我不大懂,不过在兹戈萃里崔也学会了一些;但是我想,这里要用斧和剑的机会比用犁的机会多。我最关心的就是那件事。算了,由它去吧反正我走不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兹皮希科问道。“你为什么不大乐意留在这里” 哈拉伐给问得难住了,结结巴巴地又说下去: “等到小姐走了,每个人都要同她一起走。仗我可以打得很好耕作也行但只是独个儿一个帮手也没有小姐不在。那个也不在,我将感到非常孤单,怎么说呢小姐又不能单身出门那末如果这里没有人帮助我真的,我不知道” “这小伙子在说些什么呀”玛茨科问道。 “您很聪明,但是您猜不到他的心思,”雅金卡回答。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呢” 雅金卡没有回答,却转身向哈拉伐说: “如果安奴尔卡同你一起留下,你能受得了么” 一听这话,捷克人猛地跪倒在她足下,连地上的灰尘都飞扬起来。 “同她在一起,即使要我下地狱也受得了,”他喊道,一面抱着她的一双脚。 兹皮希科听了这声叫喊,惊奇地望着他的侍从,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玛茨科也很惊奇,并且想着女人在人类事务中能起多么大的作用,想着女人又能如何使一切事情成功或者失败。 “感谢天主,”他低声说,“我可不需要她们。” 雅金卡又转向哈拉伐说: “现在我们必须弄弄清楚安奴尔卡同你在一起是否受得了。” 她叫了安奴尔卡来,安奴尔卡大概已经知道或者猜到是怎么回事,因此她进来的时候垂下了头,用手遮住眼睛,只看得见她一部分浅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分外明亮。安奴尔卡起初站在门口,后来才奔到雅金卡跟前,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把脸藏在她裙子的褶壁里。 捷克人也在她身旁跪了下来,向雅金卡说: “为我们祝福吧,小姐” 第三十九章 第二天早晨,兹皮希科就要动身了。他骑着一匹高大的战马,亲友们都围着他送行。雅金卡站在马镫旁,她那双忧郁的天蓝色的眼睛老是默默地望着这个年轻的骑士,仿佛要在他动身以前把他看个饱似的。玛茨科和卡列勃神甫站在另一边的马镫旁,同他们并排站着的是哈拉伐和安奴尔卡。兹皮希科不住地转着头,一会儿转到这里,一会儿又转到那里,一面同亲友们相互说着出远门之前惯常说的话:“祝您身体健康”“再见”“愿天主指引你”“该动身了”“嗨时候到了,时候到了” 兹皮希科是已向雅金卡告了别,拥抱过她的双足,感谢过她的好意。但是现在坐在高高的骑士马鞍上向下望着她的时候,他显然想跟她再说几句好听的话,因为她那双抬起的眼睛和脸庞显然含有愿他早日“归来”的意思,他心里也充满了对她真挚的感激。 仿佛是回答她的默默的哀求似的,他说: “稚古斯,我对你像对一个姊妹一样你知道我不再说了。” “我知道;天主报答你” “别忘了我的叔叔,” “你也别忘了” “只要我不死,一定会回来。” “别死。” 从前兹皮希科在普洛茨克告诉她要出征时,她说的也是这句话。但这一次说得更有感情;也许是为了要掩藏自己的泪水吧,她低下了头,前额碰到了兹皮希科的膝盖。 这时候三个仆人已经牵着满载行装的马等在大门口,准备上路,他们唱起了歌: 戒指决不会丢失, 金戒指决不会丢失: 乌鸦准会衔回来; 它会从战场上衔回来, 还给那姑娘。 “上路”兹皮希科下令道。 “愿天主指引你。哦,至上的圣母” 马蹄在木桥上的得得声清晰可闻。有一匹马嘶鸣了好一阵,其余的马匹大声喷着鼻息,一行人出发了。 雅金卡、玛茨科、神甫、托里玛、捷克人和他的妻子,以及留在斯比荷夫的仆役们都走到桥上,望着那一批离去的旅人。卡列勃神甫用十字架久久地为他们祝福,直到他们消失在高高的赤杨树后面,他才说道:“凭着这个圣号,他们在路上决不会遭到祸事。” 玛茨科补充道: “当然,马匹大声喷鼻息就是一个好兆头。” 玛茨科和雅金卡也没有在斯比荷夫待很久。大约不到两个礼拜,老骑士已经同他指定的斯比荷夫的佃户捷克人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了。于是他带了一长列的马车,由武装仆从簇拥着,同雅金卡回到波格丹涅茨去了。卡列勃神甫和托里玛老头的面色是大为不满的。 说真的,玛茨科简直把斯比荷夫搬空了。但因为兹皮希科让他全权处理,谁都不敢出来干涉。如果不是雅金卡干涉了一下,以他所谓的那种“妇人之见”嘲笑了他一下的话,他准会搬走更多东西;不过不论什么事,他总算还肯听她的话。 他们并没有把达奴莎的灵柩搬走;因为斯比荷夫的地产权并没有出卖,他们认为还该按照兹皮希科的愿望,让她的遗体同她祖先待在一起。他们却带去了一大笔钱,带走了尤仑德在历次战争中打败了日耳曼人而赢得的许多财富。现在玛茨科望着那些盖着席子的、满载而归的货车,不由得得意地想道,这一下他可以把波格丹涅茨打点得像个样子了。但是他担心兹皮希科会死在战场上,这唯一的顾虑破坏了他快慰的心情。但他知道年轻的侄子是个武艺精通的骑士,还可以指望他凯旋归来,想到这里,不禁又快乐起来。 “也许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