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 料敌机先
大名府一战,虽然参战的傅振邦和张国梁这两支清军队伍都表现出来了极高的军事素养,也在真正意义上做到了齐心协力,相濡以沫。然而没办法,因为叛徒的出卖被吴军卑鄙偷袭,不占任何起手优势,再加上武器装备的劣势,清军最终还是遭到了惨败,被迫主动弃城撤退。 更惨的是,清军还连突围撤退的方向和秩序都被吴军指挥层提前猜中,见战斗力比较弱的傅振邦军都顺利撤出了西门,张国梁所部的山东新军便有些松懈大意,没做太多防范准备就直接逃出西门,不曾想早就料定了山东新军会担任殿后任务的吴军突然动手,发动伏兵突施强攻,随后追杀的吴军李臣典部也一起发力,会同友军前后夹击张国梁军,山东新军腹背受敌,素质再高也难免手忙脚乱,死伤陡然大增。 重情重义的傅振邦以大局为重,立即回师救援张国梁军,虽然给张国梁军缓解了不少的压力,却又给了吴军主力移师增援西门战场的机会,最后清军当然是大败特败,狼狈北逃,吴军则穷追猛打,一直追杀到广平城外才停下脚步,张傅二将侥幸都逃进广平城暂时容身,然而所部兵马都是损失惨重,粮草弹药也几乎丢光。 必须得交代一句,也多亏了是在地势开阔的华北平原上逃命,处处都有路可走,同时吴军骑兵主力还没来得及北上参战,不然的话,张国梁和傅振邦两军即便不被吴军全歼,损失也绝不会只在四成左右。 距离比较近,身在济南的骆秉章比满清朝廷更早收到大名府惨败的消息,闻知这个噩耗,饶是骆老狐狸再是如何的老jian巨滑,深于城府,也惊得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脸色苍白得如同宣纸。 怕已经年近七旬的骆秉章有什么闪失,幕僚长刘蓉忙上前劝道:“儒斋,胜败不过兵家常事,大名府再重要也不过是一座府城,丢了就丢了,只要殿臣他们还在,我们就一定还有机会挡住河南的吴贼。” 骆秉章沉默不语,许久后才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懂,大名府城虽然只是一座寻常府城,然而在防范吴贼北寇京城的战事中,却是至关重要的战略支撑点,现在这个战略支撑点没了,接下来的战事我们就被动了。” “原本我还指望张国梁他们能够长时间大名府城,如此一来,全靠陆路运粮的河南吴贼必然不敢绕过大名府直接北上,或者直接东寇济南,袁保恒也可以腾出手来,担任战略总预备队,让官秀峰可以放心守卫西线,全力抵挡山西吴贼。” “但是丢了大名府,我们就太被动了。”骆秉章苦涩说道:“现在老夫是既不敢让袁保恒出兵参战,又不敢调回张国梁助守济南,只能是被动挨打,消极防御。河南吴贼却是可以避实就虚,或东打济南使我无暇北援,或北取正定接应山西吴贼,处处占尽先手啊。” “那我们可以让张国梁和傅振邦联手担任战略预备队,替代袁保恒军的作用啊?”刘蓉问道。 骆秉章再度摇头,苦笑说道:“没有大名府城牵制河南吴贼的主力,我们的战略预备队就起不了任何作用,奔走救援间,只会给吴贼围点打援或者乘机野外决战的机会。吴超越和聂士成那两个逆贼只要不犯傻,就一定会很快派遣他们的骑兵北上参战,到时候我们战略预备队连机动力都赶不上敌人,只会更加的被动挨打。” 刘蓉再无话说,半晌才又劝道:“儒斋,事已至此,懊恼无用,我们只能是赶紧想办法,应对现在的被动局面。” 骆秉章终于点了点头,寻思了许久后,骆秉章亲自提笔写了一道密折,建议满清朝廷集中直隶主力于正定府,全力阻止山西吴军与河南吴军会师,与吴军在正定展开战略决战,利用主场的各种优势全力争胜。又要满清朝廷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能出兵救援济南,让自己率领山东清军独力抗衡河南吴军发起的东征,为满清朝廷分担压力,尽自己最后的臣子之责。 除此之外,骆秉章又提醒慈安和慈禧等人,说自己建议的战略部署虽然有一个漏洞,会给河南吴军不打济南和正定,孤军奔袭京城的机会,然而从吴超越和曾国荃的用兵习惯来看,河南吴军敢冒这个险的可能微乎其微。 所以,骆秉章认为满清朝廷完全可以不必担心这个危险,也料定河南吴军即便有此动作,也一定只是佯动诱敌,绝不可能付诸实施,满清朝廷只需不必理会,用兵不喜欢弄险的吴超越和曾国荃,要不了多久就一定会主动撤回北上孤军。 还是在骆秉章写完了折子之后,刘蓉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儒斋,你这么安排,似乎还有一个破绽,如果我是吴贼主帅,识破了你的用意之后,就一定会全力东进,先取济南立足,然后再图谋北取京城。” 骆秉章沉默,许久后才指了指自己没有一根黑发的皓首白头,声音无比苦涩的说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正定比济南重要百倍,吴贼倘若大举进犯济南,老夫也只能用我这颗苍髯白头,为朝廷争取三五个月的时间了。到了那时候,或许苍天庇佑,大清江山会有好的转机出现。” 刘蓉流下了眼泪,也直接哭出了声音…… ………… 骆秉章决意牺牲自己为满清朝廷争取苟延残喘时间的折子送到京城时,满清朝廷里早已是一片鸡飞狗跳,惊慌失措的满清文武官员一日三惊,惶惶不可终日,京城里各种各样的谣言大行其道,吓得众多祖上与汉人结有血仇的满人旗人早早开始往关外转移财产,随时准备跑路逃回通古斯老家。更有无数的官吏兵民迫不及待的打起了投降主意,准备只等吴军兵临城下,马上就屈膝投降,归顺新朝。 最慌乱的还是紫禁城里,火线复出的鬼子六领着众官吃住都在军机处,为了收罗炮灰抵御吴军北上,不惜开出了每组建五百团练赏给一个候补道头衔的高价。同时又跑到沙俄公使馆磕头作揖,跪求沙俄出动远东军队南下增援。 慈安也被迫提前亮出了咸丰大帝临终时交代的一道遗诏,决定在形势危急时放弃京城,带着两百多年来在中原搜刮到的奇珍异宝和民脂民膏逃回东北,等待时机再重新入关,夺回大清江山。 必须得交代一句,咸丰大帝这道遗诏本来是用来防范太平军北伐成功时用的,只是咸丰大帝当时万万没有想到,最终能够对京城形成致命威胁的,会是汉人中算是比较得他信任的吴超越。 在这样情况下,骆秉章决定牺牲自己的折子送到京城后,无疑就成了慈安和慈禧的指路明灯,也顾不得骆秉章上的是督抚密折,慈安和慈禧马上就召集了军机处众臣当众出示,要求鬼子六等人讨论骆秉章建议的可行性。 与刘蓉不同,看完了骆秉章这道至公无私的密折后,鬼子六和桂良等军机大臣无不眉头大皱,全都担心骆秉章的分析过于乐观,满清朝廷集兵于正定府后,河南吴军未必不敢乘虚京城。而当慈安和慈禧问起众人意见时,鬼子六更是直接说道:“两位皇嫂,骆儒斋的分析虽然有理,然而未免太过弄险。倘若吴超越逆贼或者曾国荃、聂士成等贼识破他的安排,一反常态孤军北上,那京城必然危矣。” “但是朝廷现在的可调之兵就是那么一点,如果不采纳骆爱卿的建议部署,又当如何抵御吴贼北犯?”慈安问道。 军事能力连给骆秉章提鞋子都不配的鬼子六闭无言以对,倒是曹毓英想出了一个办法,说道:“两位太后,我朝之中,现在最懂兵事的除了骆秉章就数官文,不妨将这道折子转发给官文官制台,看看他是什么意见如何?” 慈安和慈禧无计可施,只能是点头答应,末了,慈禧还又提醒道:“要用六百里加急,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山西吴贼随时可能出兵,河南吴贼一旦夺取大名府南面的开州、清丰和南乐三城之后,也必然会有大的动作,现在每一时每一刻都无比宝贵,要马上发出,也叫官文尽快给出答复。” 有慈禧的交代,骆秉章的密折在当天傍晚就放到了官文的面前,结果得知慈安和慈禧的要求后,官文也是连珠叫苦,道:“两位太后,你们这不是给奴才出难题吗?骆儒斋的提议这么冒险,奴才那敢担这么大的责任认可否决?这万一有什么差错,岂不是要我和骆秉章一起背黑锅?” “可是官制台,事情到了这步,你如果不拿出主意,同样也无法向朝廷交代啊?”心腹唐时曩提醒道。 官文犹豫,好在官文有个长处就是勉强能够知人善任,知道骆老狐狸在军事上比自己强,提出的战略建议即便冒险,也一定比自己这个军事半桶水想出的办法好。所以官文也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向唐时曩吩咐道:“替我写折子,就说我觉得骆秉章的提议可行,建议两宫采纳。” “制台,那如果吴贼真的直捣京城怎么办?”唐时曩赶紧问道。 “那我也无计可施,只能是赌上一把。”官文十分无奈的回答,又说道:“不过就老夫和吴超越那个逆贼以往的接触来看,那逆贼确实是一个性格谨慎的人,几乎从不弄险,叫他派遣一支孤军直接奔袭京城,他肯定没有这样的胆量。”
官文对骆秉章建议的赞同意见起到了关键作用,第二天清晨时,当官文的奏表被快马送到了慈安和慈禧等人的面前后,尽管以鬼子六为首的军机处众人仍然还是觉得太过弄险,然而慈安和慈禧在军事方面却更加信任官文和骆秉章这两条老狐狸一些,所以经过商议后,慈安和慈禧一致决定采纳骆秉章的冒险策略,集兵正定和吴军决战,把山东全部交给骆秉章,京城只留必要的军队守卫,任由吴军孤军直取京城。 “死马当活马医吧。”颁布了懿旨后,慈安十分无奈的说道:“希望骆爱卿和官爱卿的判断无差,吴贼不敢直捣京城,他们如果料错了吴贼,战场上又情况不妙……。” 叹了口气,慈安才更加无奈的说道:“那我们大清朝廷,也只有退回关外这唯一选择了。” ………… 在此期间,招架不住吴军使者的威逼利诱,清军开州守将瑞来既担心满清朝廷追究他帮着长庆暗通吴军的罪责,又知道自军不是吴军对手,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只能是乖乖的选择了开城投降,帮张之洞成功兑现了长庆那份公文抄件价值两座城池的预言。 再接着,实力薄弱的清丰清军也选择了主动开城投降,倒是南乐清军选择了负隅顽抗,不过当吴军用重炮火力覆盖了南乐小城一轮之后,顽固不化的南乐守军也只能是乖乖出城逃命,曾国荃军一口气连下四城,没等聂士成回师动手就自行疏通了粮道。 腊月十五这天,聂士成率领南线主力回师抵达开封,补强了曾国荃军北上留下的空挡,也挑起了为前线提供后勤的重担,又在第一时间派遣丁汝昌率领三千骑兵北上,帮助曾国荃军获取机动优势。同时吴超越也从湖北送来命令,要求曾国荃军优先接应山西吴军越过太行山,兵进直隶,先获得吴军在直隶战场上的军力优势,然后再图谋进取。 此前山西吴军江忠济部此前在坏种参谋李鸿章的建议下,已然乘着满清朝廷专心应付太平军的机会,突出奇兵抢先拿下了位于山西境内的娘子关,未雨绸缪夺占了进兵直隶的有利位置。所以曾国荃要想接应山西清军兵进华北平原也因此难度不大,只需要北上正定府,配合山西吴军夹击清军重点防御的井陉城就行。 然而事有意外,就在曾国荃积极准备北取正定的时候,吴军细作却突然送来了急报,说是官文已经亲自率领直隶主力赶到了正定驻守,同时此前战败退逃到广平府的清军傅振邦和张国梁部,也突然离开了广平,直接退回了正定府南面的高邑驻扎布防。 “奇怪?怎么会把主力部署在正定一带?难道乱党只打算防范我们的友军,不想要京城了?” 闻知细作探报,曾国荃当然是万分的不解,不明白清军为什么会如此冒险,选择把主力集结于正定战场而置京城于不顾? 当曾国荃与麾下众将讨论分析清军的用意目的时,基本全是老湘军出身的曾国荃麾下诸将则一致认定这是一个陷阱,觉得满清朝廷这么做是一石二鸟,既把重兵部署在正定境内,警告必须要强攻井陉天险的山西吴军不敢轻举妄动,又引诱河南吴军孤军北上直取京城,倘若曾国荃中计,官文就会突然回师,骆秉章也会从济南出兵北上,配合京城清军三路夹击曾国荃。 盘算了许久发现众将的分析有理,深受曾国藩影响还有个外号叫曾铁桶的曾国荃便点了点头,下意识的放弃了直捣京城的这个选择,也马上决定继续执行吴超越的命令要求,全力北上正定接应山西吴军东进。 然而就在这时候,连胡子都还没长几根的张之洞突然开口了,说道:“九帅,如果我们继续出兵正定,那我们就正中了乱党的下怀,这场仗就有得打了。” “为什么?”曾国荃赶紧问道。 “因为乱党摸准了九帅你的脾气,早就料定了你会一味求稳,算准了你不敢弄险。”张之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