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柳暗花明
七月流火，傍晚的煙城沉浸于无边夕阳中，一棵棵碗口粗的曲柳沿着长乐街两侧蔓延，不约而同的在习习晚风中摇曳枝节。 沿街小巷里，白日避暑在林铺家院里的百姓一个接一个走了出来。商贩摆起了摊子，店铺拉开了门帘，吆喝着卖花的小童也踏着轻快的步伐，开始了在繁华夜市的穿梭。 “jiejie，你买花么？刚摘的紫阳花。”街道中央，一个扎着双丫髻，身穿一身灰领子蓝布衣的小花童轻轻扯动身前一片软白。虽生为农家子弟，小花童还是一碰便认出女子的裙裾乃是上等蚕丝织成。 小花童抬头看向女子的脸，虽蒙着一层薄纱，但以他所在的视角来看，这位jiejie真是天仙一样的人物。 一身白衣的漓程雪并没有理会小花童，而是放眼望向了不远处另一位抱着一丛紫阳花坐在商铺阶前，等候客人询价的少女。小花童圆溜溜的眸子不禁有些失意的敛下，不过很快他又睁开那双清澈的眸子，小身子整个拦在女子身前，说道：“jiejie，我卖的紫阳花和别人的不一样，我的紫阳花是如同雪花般洁白的。和jiejie你再搭配不过。” “我不买花。”漓程雪神色淡漠的从袖中取出两颗碎银，交到小花童手里。 这时，忽然有三两个比小花童年纪稍稍大一两岁的孩子挤了过来，其中一个个子比小花童高出半个头的小男孩，一把将小花童刚接到手里的碎银碰落在地。嘴里嚷道：“阿七，你是不是又去虞雪山庄偷摘琼花了？都跟你说了，虞雪山庄是圣上的行宫，偷摘里面的花若是被侍卫抓住了，十个你娘也救不了你！” “就是啊阿七，你娘亲让我们来找你回家呢。”一个穿着浅粉色布袄裙的小女孩主动拉住小花童的手，一双不大的眼睛里充满着简单的关怀。 小花童垂着头不说话，沉默了片刻，悄悄的俯身将地上的两颗碎银捡了起来，小心翼翼的用袖角擦拭掉上面沾染的灰尘。但令漓程雪惊讶的是，小花童一通动作结束后，竟然亲手将碎银高举到她的面前。 这几个孩子都穿着朴素，脸上的皮肤红一块儿黄一块儿的，不难想象他们的家应该远在这长乐街外数里之地。而小花童眼神透彻，算不得一个小生意精。会铤而走险，大抵是因为家里实在清贫。 如是想着漓程雪心生一丝怜悯，开口道：“我改变主意了，你的花的确更令人喜欢，我决定买你的花。因为你摘它来很不容易，我付给你十倍的价钱。” “但是你要答应我，今后不要再去摘了。”她从袖中掏出自己的钱袋，半蹲下身子，小心的塞到小花童阿七手里。 “谢谢jiejie！”阿七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并没有拒绝漓程雪的钱袋。在他抬头看向她的眼神里，是无尽的向往与感激。虽然他的人生才活了短暂的八年，这八年里，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子便是他所见过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了。 “jiejie你人真好！”粉袄裙小女孩微笑着朝漓程雪福了福身子。漓程雪没想到在碧落，这样出身的一个小姑娘竟也熟习礼仪。面纱后，她不禁扬起一道欣慰的笑。 阿七脸上也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透红的夕阳余晖正好打在他的脸上，倒显出几分小孩子天然的羞怯。他小小的手细细地在钱袋的抽绳上婆娑，面色羞赧。含笑问道:“jiejie，阿七能记住你的名字么？” 漓程雪略微思忖片刻，回道:“秭颜。” “秭颜jiejie，真好听……”阿七乐的像是吃了好几串的冰糖葫芦。 “秭颜姑娘，你怎会在这里？” 这时，人来人往的街道中忽然传来一道并不陌生的声音。漓程雪早已习惯，在声音发出的一刹那便锁定对方的所在。纳兰枫这时的出现，的确有些始料未及。 “都回家吧，我的朋友也来接我回家了。”漓程雪一边顺手挑了几枝琼花，一边含笑着对那群孩子们说道。 “秭颜jiejie再见！”一伙孩子纷纷朝她挥挥手道别，唯有阿七盯着正从不远处走来的纳兰枫，看出了神。 “阿七，走啦！”小女孩拉着阿七的衣袖一角，催促道。 阿七擦擦眼睛，又抬头看了看漓程雪，木愣的回答:“哦……” “那个孩子好像舍不得你。”已走近的纳兰枫示意性一笑，绝美的一对桃花眸子落在漓程雪手心里攥着的几朵琼花上。 漓程雪并没作答，只是径自往街的东面走去。也不知是已习惯了用这种淡漠方式和一般人交往，还是自己排斥碧落的心在作祟，她并不想与纳兰枫有过多的纠葛。 “秭颜，是你在碧落的化名吧。既如此，我日后也对你如此相称吧，而你…叫我纳兰则可。”纳兰枫跟了上去。然而对他的话，漓程雪依然没有作任何回应。 不知不觉，两人并肩走了挺长的一段路。虽都各自沉浸在毫无交集的心事里，但二人对于对方的存在都不感到丝毫违和，这一点，倒是他们都不曾想到的。 二人走上一座拱形木桥。对着河面上随水波流动的百余盏河灯，纳兰枫率先停下了脚步，问道:“这两日把你独自丢在府中，家母舍妹可有找你麻烦？” 漓程雪回想起纳兰浅薇和纳兰夫人的造访，终于开了玉口回道:“她们能找我什么麻烦？我明日就搬出去住了，这两日，多谢纳兰公子招待。” 纳兰摇头兴叹:“如此，我也不便留你。那你打算去哪里住？还有……有句话一直想问秭颜姑娘，不知当不当问？” “纳兰公子请说。”漓程雪有些漫不经心的撕下一小片琼花，顺手丢下，任风将它带到飘到河面去。 “煙城里住着一位你深爱，亦或者痛恨的人么？否则，为何秭颜姑娘曾经那般不想回到这里？”纳兰枫索性将心里的疑问托出，倒不曾想她会否告诉自己实情。不过她是漓蔓公主，这一身份，的确让他对她的故事多出许多兴趣来。 此时，他忽然想起万太后寿辰那日的听闻，漓蔓二皇子漓楚衾以军器大师风庭柳的真迹向箫钰索换在碧落境内一个人的生死大权。如今看来，漓楚衾力保的那个人，便是眼前这位流离于碧落的漓蔓公主吧。 漓程雪冷笑一声，转眸望向纳兰枫，说道:“纳兰廷尉果然心思细腻。只是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煙城如今对于我而言，无所谓爱，也无所谓恨。” 纳兰枫回之以洒脱一笑，思忖片刻说道:“哦？纳兰不才，今日倒有一烦心事，很是苦恼。” 漓程雪远眺着河道尽头处驶来的一艘木船，认真语气回道:“愿闻其详。” “有个女子，从我第一眼见到她那天起，就再也无法将她忘记。若说有缘，我与她之间，却始终隔着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可若说无缘，她和我之间，又有一丝莫名而斩不断地眷念。” 纳兰枫干咽一口，接着说道:“她如今身中剧毒，生命悬于旦夕间。而我……甚至连陪在她身边都不能……” “你还不够爱她。”漓程雪将目光收回，转而与纳兰枫对望，“不要急着否认！等到有一天你真的爱她入骨，你就会明白。” “我若是你，哪怕她将死去，我也会是最后陪在她身旁的人。而她若爱你，此刻一定在等你……” 不疾不徐的语气说完，漓程雪独自走开，渐渐的，消失于喧闹的人海。 纳兰枫心头回味着她方才的话，忽然间心里便有了答案，柳暗花明又一村大概就是他此刻的心情。今夜和漓程雪的交谈，也令他更加深信，这个孤傲而清冷的公主身上，一定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