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不过如此〔2〕
傻子不但办事实在，拿人家的话也当真。 从那天以后，我把二姐夫说的这事重视起来。每天晚上，北京时间六点半，我准时坐在电视机前，像清明小时候看动画片一样，一连数日，眼盯荧屏，看本市“新闻联播”。 高粱红说：“活久了看见了鬼，耗子也关心起猫的饭？” 我说：“咋的？我瞅瞅祖国的大好形势，看看水深火热中的世界。” 高粱红说：“祖国管你饭吃？世界管你钱花？” 我说：“不管！男人只管种地，哪管庄稼长啥样！” 高粱红说：“土地都盖上高楼大厦，你那一滴种子往哪旮旯洒？” 我别有意味说：“那就种在别人家的自留地，如今时兴玩这行嘛。” 高粱红脸一沉，鼻子一哼：“还有心惦记别人家呢，自己家的地早就撂荒啦！” 她说罢，一扭头钻进了厨房。 有道是： 天高任鸟飞， 海阔凭鱼跃。 我立刻就高傲起来，仿佛站在了道德的珠穆朗玛峰之上。 一时间，变成一个半仙的我，不再为世俗所动，一心一意地看电视。 电视真是一个好东西，一不小心，你会看到出乎意料的人和事。很久以前，我从这块小小的荧屏上，看见已经“脱胎换骨”的石五儿。没想到今天晚上，我收获特别巨大，几乎亮瞎眼睛，因为我看到一幅“石破天惊”的画面，即使形容一句“晴天霹雳”也不为过。 石破天惊并不是说，我又看见了自己的死敌——胡卫东。 晴天霹雳也不是说，这个我又恨又爱的小人精儿一命呜呼了。 事实恰恰正相反，胡卫东现在活得好滋润。在小小荧屏上，他仍旧一身西装革履，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并且满脸微笑，端坐沙发里，时不时地还打着手势，和一个白毛蓝眼睛的外国人侃侃而谈。惊呆的我，屏住呼吸，往屏幕前凑了凑。电视里的胡卫东更加沉稳，皮肤比从前白嫩了，身子也比过去胖了，只是说话的动作比以往稍慢一些。镜头不是很长，大概几十秒，但已经足够了。生活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胡卫东竟然当上了我们城市的市长。 镜头闪过的一瞬间，我差点蹦起高来。 那满身的惊愕细胞，此刻已转化为兴奋。 想一想，他娘的真怪！人家胡卫东做了市长大人，我居然莫明奇妙地亢奋起来，好像是我的儿子做了大官人。嘿嘿，我不是故意骂胡卫东，打算占他那小抠mama的一点便宜。毫不夸张地说，我浑身上下的汗毛孔都张开了缝，那一刻还产生出些许的幻觉，甚至幻想某一天早晨，嘀嘀一声喇叭响，一辆小汽车停在我身边，车门打开了，胡卫东走下来了…… 幻想到后来，我实在忍不住，连连感叹两声。 “他娘的！他娘的！” “简直没地方说理去啦！” “发生这么大的事儿我咋不知道呢？” 这正是： 不识人间城郭， 只缘人在梦中。 我活在梦里，高粱红却活在人世间，她还清醒着，听到我的惊呼声，再也控制不住她的怒气，哪还管我幻想什么，噼里啪啦闯进屋，端着沾满面粉的双手，冲我大嚷起来。 “你疯了？” “咋呼啥？” “想吓死我呀？！” 本来我想告诉她，我的小学同学胡卫东当上了市长。但见她那个损样儿，如同一桶冰水浇到我脑瓜顶，一点热乎气也没有了。再想起她和苟一仁一块干的好事，我连多说一个字都嫌累。然而我不说，她却上来劲儿，两眼闪着光，上下嘴唇抖动，一句比一句爽口。 “死人啦？该说话时咋不说呢！” “你就是一个怪胎，当初算我瞎了眼！” “天天守着点看新闻，你想当国家领导人呀？”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怒了，立刻回击道： “你管得着吗？！” “我就愿意看！能咋的？ “里面美女多，我想看美女！” 她嘴一撇：“啧啧！自己在搞精神会餐呢？！” 我说：“想一想总没罪吧？总比有实际行动强！” 这句话跟上了大粪一样，特别有劲儿。 她翻翻白眼，啈啈一声，灰溜溜进了厨房。 嘿嘿！ 我笑了。 日里不做亏心事， 夜半敲门心不惊。 自从高粱红向苟一仁劈开大腿后，她并不知道我对此事一清二楚。 不过，从那天以后，做了亏心事的她，对我要比从前客气了许多，虽然嘴上常常不干不净的，但那语气却变得相对温和一些。用不着我刻意去猜，肯定是隐藏她内心深处的一种负罪感，迫使她在决战时刻失去了应有的底气，再也拿不出来吼小孩子那股横劲儿。 …… 我总是天真地梦想， 人生一定要有一个梦， 甭管是好梦还是噩梦。 所以，从看到胡卫东那天起，我的生活开始丰富多彩起来。 每天早晨，我扫完那一段马路后，就会呆呆地站在马路边，看着从自己眼前驶过的一辆辆小汽车。我知道，从前的官人出门要坐八人抬的大轿。我也知道，如今的领导出门要乘自己的专用轿车。所以我相信，天道酬勤，总有一天我会碰到属于胡卫东的那辆专车。 岁月匆匆， 光阴如梭。 在那把大扫帚引领下，我扫走了几个春天，也扫走了好几个夏天，甚至都不记得那个太阳究竟转了几个来回，连踩在自己脚下这一条小路，不但曾经拓宽了两次，还曾经翻修过三回，连路边那一排绿化树也换种了两、三茬，至于每天从我身边开过去的一辆辆小汽车更是不计其数，数也数不过来。然而，我盼星星、盼月亮，并没有盼到深山出太阳的那一天。停在我面前的除了小王所长新换的一辆金杯面包车，还真没看见过一辆大领导的专车。 失之东隅， 收之桑榆。 从一辆辆过往小汽车的牌照上，也让我懂得各种车牌号码的奥秘。 比如说，同样白底色的牌子，数与字的颜色却大有区别。红“GA”，黑数字，这属于公安专用号码。红“WJ”，黑数字，这属于武警的专用号码。红色中文字，使用“甲、乙、丙、戍”等汉字区分的牌照，这是属于人民解放军陆、海、空三军等军区的专用号码。 再比如说，同样外籍汽车黑底牌子，直接用汉字标明其等级序列。白色空心的“使”字标志，专属于各国大使馆的号码。白色空心的“领”字标志，降了一个等级，属于各国领事馆的专用号码。黑底只有白字，再降一个等级，属于普通外籍车辆的专用号码。 只是有一点我搞不懂，为什么给外国人使用的牌子是国人一眼就能看懂的汉字？而给我们国人使用的牌子却是缩写的汉语拼音和几个天干之字？嘿嘿，我思来想去，最终也没有找到一个标准答案，不过，我充分发挥自己举一反三的长处，总结出号码与人在社会中地位有着紧密关联。我想，这算是我摘不到树上的桃子，就顺手捡几颗掉在地上的桃核。 诚然，所有车牌号码中最牛逼的当属这座城市里的四大首领。 说起四大首领，里面的花边故事多多，街头巷议的百姓也不少。从表面看，人人都是一副君子之态，且各谋其职，一个是负责挑各部门刺的，一个是专门管人管事的，还有一个负责察言观色的，最后一个专门负责鼓掌拍马屁的。谁都明白，敢从鸡蛋里挑骨头的准是老大，一向是吐口吐沫就是钉，没人惹得起，必须挂00001，醒目，大家好认，免得撞上倒霉。谁都懂得，管人管事的就是事多，一定多干活儿，人干活儿最多的那旮旯就是身上的老二，不仅要撒尿，还要繁殖下一代，只好挂00002。老大、老二占了前面两个靓号，该轮到监督老大、老二的老三。其实，老三要做到的位就两件事，一是要听准老大的言、二是要观准老二的色，做好这两项工作也不易，除了需要一双明察秋毫的锐利眼睛，更需要一对聆听八方的敏锐耳朵，于是就挂00003，天助一双耳也，算是以资鼓励吧。至于那些站台拍巴掌、捧臭脚者，纯属标准的事逼一个，最后也只得挂00004，或许离真死的那一天不远了。 当然，我顺嘴胡咧咧的这点破事儿，基本源自于小道消息，或许是以讹传讹，或许是事实果真如此，反正不是我亲眼目睹，自然也无法求证，诸位就权当一个笑话听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