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历史小说 - 颠倒火焰周世宗与符皇后故事在线阅读 - Sect. 221. 平边之策(1)

Sect. 221. 平边之策(1)

    广德殿。晨间。

    殿门开启,常朝散朝。身着紫衣或绯衣、腰佩金鱼袋的群臣鱼贯而出,沿着丹墀逐级而下。

    翰林学士承旨徐台符紧走几步,赶上了比部郎中王朴的步伐。

    “文伯!”徐台符叫道。他和王朴都是先时晋王“扫地班”的成员,彼此间是比较熟悉的。“啊,从远。”王朴回头看看,便停下等他,两人一齐往下走。

    “陛下适才降谕的事,依你看,到底是什么来路?”徐台符问道。

    “哪件事?陛下适才降谕的事可不少。”王朴笑道。

    “就是钦点咱们二十人撰写文章那事啊。”徐台符道,“每人写一篇《为君难为臣不易论》,以及一篇《平边策》。这两篇文章的主旨,谁跟谁也挨不上,突如其来一起交代下来,倒教我一时摸不清官家到底是什么心思了。”

    “呵,这有什么难解的?”王朴道,“官家适才不是说了么,目下中原甫定,而吴蜀幽并未平,是以让咱们这些文学之士出谋划策,议议该如何平定这些边患啊。”

    “可是,议论为君之难与为臣之不易,跟平边有什么关系呢……”

    王朴笑了一下:“你想想这两三个月来,官家一直挂心的是什么事?求贤、求谏啊。官家爱拔奇选俊,底下便冒出了各色奇人怪才。官家鼓励臣工指摘为政得失,底下便应和旨意纷纷上表评点朝堂人事。据说这类奏表中,有切中肯綮的,也有溜须拍马的,有借机抱怨的,也有相互攻讦的……朝堂上下,京师内外,七嘴八舌闹了个不亦乐乎。……嘿嘿,据我看,此事目下也到了该消歇消歇、该收收口子的时候了。”

    “哦……”徐台符恍然道,“官家是要通过咱们的文章,来平定朝堂内外臣工们的心思,去消歇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去滤除那些乱七八糟的杂音……”

    “对,官家不过是要大家将心都收回来,踏踏实实的,将目光转回到大事上。”

    “大事?朝堂之上,哪件不是大事?”

    王朴顿了一顿,看向晨光熹微的远方,“据我看,官家眼下所关注的最大的大事,就在这‘平边’二字上。”

    滋德殿。偏殿。日间。

    书案上公文堆积,要是依着君贵往常的速度,此时他应该已经将奏表处理了一多半了。可是今日有些不同。他没有看那些奏表,他的目光,始终在手中的几卷手书上来回逗留。

    平边策。平边策。平边策。

    古之圣王,欲使四境平靖、海内宾服,最正确、最合乎王道的途径,便是修治自己的文德,以德行感化四夷,令他们主动前来朝贡拜服……

    这样的陈词滥调,在二十份答卷中居多,君贵匆匆扫一眼便将它们丢在了一旁。目下他手里剩下的,是礼部侍郎窦仪、御史中丞杨昭俭、翰林学士陶榖和比部侍郎王朴的文章。这几个人关于平边之策的核心只有一个字:战。

    战。这与君贵自己的志向和方略不谋而合。

    好,战。

    那么,怎么战?需要攻取的边国那么多,先打哪个,然后打哪个,接着打哪个,最后打哪个?换言之,一统江山的路线构想是怎样的?

    每个人都给出了不同的路线图。

    最后,剩在君贵手里被反复阅读的,是王朴的文章。

    王朴花了很大的篇幅论述了一件事:应当首先攻取江南,以及如何攻取江南。

    江南。

    在君贵自己的优先级链条上,那同样是排序第一的目标。

    沉吟良久,他看向侍立殿侧的刘奉武:“宣王朴进宫。”

    滋德殿。偏殿。晌后。

    匆匆由刑部衙署赶来的王朴获得了官家的赐座,君贵甚至命侍从奉上了新茶与果子点心,准备与他长谈久叙。自打君贵入主皇宫以来,他们君臣还没有这样单独促膝相对的机会,两人上一次相谈甚欢,得追溯到晋王初尹开封府的时候了。

    然而,新茶与果子点心却几乎没有用上,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都站起身来,围到了御案前。御案上,满铺着从前殿取来的符氏新绘羊皮大地图。他们谈话的全过程,一直伴随着对这张大地图的不时指点。

    “……你文中说,要先易后难,而以攻取江南为易?”“是。纵观周边各区,西蜀道路险峻,岭南远隔崇山,幽州契丹铁骑凶猛,都是些难啃的骨头,实在不宜贸然进攻。而江南富庶,人情软糯,现主李伯玉耽于游冶,整天风花雪月,不思进取。这样的国家,简直就是放在咱们嘴边的大肥rou,以国朝目前实力,取之不难,且有大利。……”

    “江南是块大肥rou不假,可是,这块肥rou太大了,倘若取之不当,小心噎着咱们自己。你以为应该如何攻取?”“江南与国朝紧密接壤,边境线东至大HN至大江,绵延长达两千里。在如此漫长的接壤线上,难道他们的防卫能够做到滴水不漏么?以臣愚见,咱们就从其防卫最薄弱的地方入手,像挠痒痒一般,先以少量轻兵进行挠击。……”

    “如何知道他们的薄弱之处在哪里?”“除了探马谍报,还可以不断实地试探。他们是重兵固守,行动受到的牵掣大;咱们是轻兵游击,进退灵活,攻错了也不怕。……”

    “如何进行挠击?”“择定薄弱处后,攻其不备。一处受到攻击,他们必定会从别处调集援兵来固守。咱们逗引得他们大军出来,却不与他们认真作战,只留心观察其调兵的动向、多寡,以推断他们在某个区域的兵力布置。如此多挠些地方,整个江南边境线上兵力的虚实强弱,便将尽在我军的掌握之中……”

    “挠击之后,又待如何?”“既然探知了敌方满盘虚实,我军便当集中兵力,攻虚击弱。吴人担心我军攻入其地,必定会大举来应。我军攻击多少次,他们必定会大举应战多少次。连番大举应付下来,他们必将民困而国竭。……”

    “倘若他们识破我军计谋,不再大举应战呢?”“他们不大举应战,咱们就趁机攻进去,仍旧是我方得利。彼竭而我利,则江北诸州,尽为国朝所有。……”

    “江南诸州如何攻取?”“既得江北,用他们的人来供养咱们的兵,军力整备,粮草充足,江南也顺乎可下。所谓四两拨千斤,用力少而收功大……”

    “南唐既灭,又当如何?”“岭南在南唐以南,全靠南唐从中阻隔,才敢抗拒王命。南唐覆灭,岭南再无屏障,全境顺势可下。”

    “岭南之后,又当如何?”“岭南既下,咱们便以国朝军威相迫,飞书召岷、蜀臣服,效吴越钱氏榜样。”

    “倘飞书召蜀而蜀不止,又当如何?”“书召不至,则四面并进入蜀,挟南面大胜之势动摇其军民人心,孟氏可平。”

    “平蜀之后,又待如何?”“平蜀之后,则国朝南面、西南面再无牵掣,此时向北面用兵,幽燕故地可望风而至。”

    “你将河东放到了最后?”“是。河东与大周是血仇,刘氏是必死之寇,不可能也没必要以恩信诱之,而必须以强兵攻克。然而,经过陛下去春晋阳之役,河东元气已丧,国力已失,他之所以不死,不过仗着契丹扶持,苟延残喘罢了。既然他再难构成国朝边患,陛下不妨将其放到一旁,待最后全局功成,顺手削平就可以了。……”

    君贵从羊皮大地图上抬眼看着王朴,目光冷静:“文伯,在你看来,这一整套计划,应当从什么时候开始执行?”

    王朴揖道:“经过陛下在军政两方面一连串的革新,如今国朝兵力精练,器用具备,臣民知法,诸将用命。臣以为,”他决然道,“一年之后,便可启动平边大计!”

    “一年之后就可以?!”

    “是。臣以为,一年的筹划期足矣!今岁夏秋之时,就可以沿着国朝与南塘的边境线储备军资了。”

    “好!”君贵大喜,拍案道,“朕遍观诸臣平边之策,没有一人像你这样深明事机,分辨得出轻重缓急;观诸臣之性,没有一人像你这样神劲气峻,刚决有断。……文伯,你今日之所言,正惬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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