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历史小说 - 颠倒火焰周世宗与符皇后故事在线阅读 - Sect. 120. 我执难破(2)

Sect. 120. 我执难破(2)

    “臣想请领青州。”

    “青州?”青州是皇朝东部重镇,镇上有平卢军。上一位青州之主,是官家郭威的儿女亲家符彦卿。再上一位,是杀害了官家在京全部眷属的刘铢。

    “是。臣以为,青州自从符淮王移出之后,三个月没有正职赴任,军事一直由留后代领,政务由知州张凝处理,着实不妥。臣知道青州之主难定,臣恳请为陛下分忧!”

    官家郭威叹了口气:“秀峰啊,你在京中踏踏实实做你的枢密使,不是挺好的么?”

    “陛下,臣在处理全国军政事务时,发现有许多不明白之处,任凭幕僚说破了嘴皮子,臣没有切身经历,也很难体会方镇的处境。臣之所以求领青州,实在是为了补阙进学啊……臣与陛下二十多年的生死交情,难道陛下还信不过臣吗?臣但凡有二心,又岂敢在陛下跟前直言不讳地说出请求呢?陛下,恳请陛下务必成全臣的忠义尽职之心!”说着,王峻就跪了下来,叩首行礼。

    王峻突然放出此招,并不是狂妄到不知天高地厚,事实上,他是经过一番谋划与思索的。皇子郭荣对他而言,始终是个巨大的威胁。郭荣早晚是要回到中枢的,这个变化他阻挡不了,而且,近在眼前。既然多年以来,郭荣与自己之间从来没有达成过和谐与谅解,那么,倘若郭荣回阙执掌权位,想方设法对自己进行排挤与打压就是一定的了。如何与皇子抗衡,避免他取代自己天子之下第一人的位置?他必须谋求外放,必须要在外藩有自己的独立天地,与此同时,他还必须仍旧葆有中枢之位。如果单单谋求外放,郭荣在中枢要对付他还不是易如反掌么?他为此寝食难安。

    官家郭威愣愣地看着他,在心里反复掂量着。王峻的脾性官家很了解,他已经坚持求恳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不答应,就得准备当场跟他撕破脸皮;换言之,如果没准备当场跟他撕破脸皮,就只能答应他。二者必居其一,没有第三个选择。

    不得已。很多时候,都是不得已。

    “好了,你起来吧。”官家郭威淡淡道,“既然你如此忠心为朕效劳,朕就答应你吧。”

    王峻喜形于色,再拜叩首道:“臣谢过陛下的恩典!”

    翌日,天子诏下,以枢密使、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监修国史王峻兼青州节度使,王峻的其它职守不变如故。

    数日后。王峻向皇帝请求暂时前去青州赴任、视察辖地军政,皇帝从之;王峻又请求从国库之一的左藏库借出绫绢万匹以备新官上任申令明赏之用,皇帝再从之。

    对于王峻的特殊恩遇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从闰正月二十三日至二月初,为了平息其他建鼎功臣的不满,天子诏下:邺都留守王殷加检校太尉,依前同平章事不变;镇州节度使何福进、河阳节度使王彦超并加检校太尉;潞州节度使李筠加检校太傅;安州节度使李洪义、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曹英,并加检校太尉……

    不得已。很多时候都是不得已。很多时候,官家郭威都在心里问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顾全大局的隐忍与保守怕事的软弱之间,究竟有多远的距离?这一盘棋,是不是已经到了必须收官的时候?

    ……否则,大概就真的会下成烂棋了。

    澶州。军治后苑。朱雀房中。

    君怜坐在靠墙的椅子里,看朱雀收拾自己的书籍。自打知道君怜再次有孕、故而无法与自己一同出游之后,朱雀的心情就很不好,一直都没怎么正眼瞧过君怜。君怜天天变着法子哄逗她说话,她也不搭理。今日高医正遣人捎了信来,问她是否愿意在三日后进山采药练气,朱雀立马答应了。现下,她就是在检点自己需要带走的书卷。

    “榷娘……”君怜叹口气,“你就不能让五两帮你收拾,自己停下来跟我说两句话么?”

    “有什么好说的?”也许是因为去意已定,朱雀破例搭了腔,“你们为国孕孙,那是正事。且孕你们的去,不必管我,也不必再来找我说话了。”

    “朱雀……”君怜的眼中泛起了泪水,“我做错了什么,就如此不能得你原谅么?”

    “你没做错什么。”朱雀停下手中的事,看君怜一眼,冷淡道,“你,你们,做的都是对的。本来就是我不对。”

    “榷娘,我知道是我食言了,是我对不住你,你要怎样才能消气?你告诉我,我为你去做,这样可以吗?”君怜拂去滑落腮边的泪水,低婉道。

    朱雀心中烦躁。

    立身天地间,她从来都是一个多余的人。她恨自己枉然修道多年,却始终放不下“我执”,始终不能摆脱“有身”之困,不能超越“有待”的羁绊,进入“无待”的境界。

    而见到君怜曲意俯就,朱雀就更烦躁。既烦躁,又不忍。

    “我用不着你做什么,你也为我做不了什么。”朱雀愈发冷淡道,“今后,就更不需要你再为我做什么了。”

    君怜的泪水顺颊而下。朱雀的话深深地伤害了她。自小相伴十几年,多少大风大浪一起经历了,就算偶生龃龉,何至于绝情至此?

    看到君怜的样子,朱雀的心顿时便软了。本来已经打定主意,再也不受她羁绊的。

    终究不能不食人间烟火,终究只是一个凡人。

    “翚娘,我不是生你的气。”半晌,她和缓了语气,“我每年都要进山,你知道的。而且,我有我的正事要办,我要找人。”

    君怜不语,伤心未平。

    “好啦好啦,有你家君贵哄你还不够?非得让我也来哄你?”朱雀走过去推她一下,“我说话一向如此没遮没拦的,脾气上来了口不择言,你又不是不知道,跟我计较什么?”她又从壁龛处的藤盘中扽过一条巾帕:“给!这是你家廷献上次擦琴用的丝绢,洗过了。翚娘子别觉得委屈,我这张‘九烛’的颜面,比起翚娘子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呸!”君怜被她气笑了。“依我看,你的脸才该糊一锅粥呢。”

    “嘁,现在笑了吧?有本事你刚才别哭啊。”朱雀揶揄道。

    君怜复归默然,又笑不出来了。朱雀便也笑不出来了。

    半晌,君怜低低问道:“……朱雀,这次出去,你打算去多久?”

    “不知道。……我说过了,我还要找人。”

    君怜长叹一口气:“……找一个找不到的人,想一件想不透的事,榷娘……何必自苦如此?江湖荒凉,她或许早已仙逝,或许还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活着。可是,就算她还活着,没有你的这么多年,她也过来了,你何不放下?世间万事,总有定数,无须强求。相信我,若真有缘,上苍早晚会赐予你们一个再次相见的机会的。”

    “翚娘,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朱雀看着她,神情萧索,“我执难破,就不破也罢。我是一个冥顽不悟的愚人,翚娘,你不必再劝了。”

    君怜无奈,缓缓点头:“……知道了。……那么,带上银子,带上五两,带上廷献。”

    “五两我带上,廷献你就自己留着吧。”

    “不行。廷献必须跟着你。”

    “为什么?好让他又把我骗回来一次?”

    “对。”

    一言既毕,两个人都互相瞪着对方,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有着不可抗拒的意志。

    这回,是朱雀首先扛不住投降--她的眼圈红了。她并不知道江湖上有何处可以让她容身,她也不知道自己离了所依附的人家,又有什么本事可以独自谋生。她只知道,她在这里已经呆不住了。可是君怜……君怜却还在千方百计想要她回来。

    是夕,君怜将廷献叫到房中,叮咛复叮咛,嘱咐又嘱咐。廷献郑重领命,叩首而去。

    三日后,朱雀第二次“离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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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我执、有身、有待、无待,这都是道家、佛家常用的概念,就不详细解释了。朱雀的意思,大致就是恨自己太过执着、放不下,做不到无牵无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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