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天色未亮,县太爷家外墙下,忽然“扑通”一声,一个纤细的人影从墙头摔下来。 若音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忍着身上的剧痛,开始回忆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大约半个月前,爹爹不小心招惹了城东冯家的少爷,接着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投进大牢。若音很生气,去县衙喊冤,结果因为交不起“门路钱”,被凶恶的衙役赶出来。 她不屈不挠,去拦县太爷的轿子,被开路的衙役一脚踹开。冯家少爷摇着一柄破折扇,笑嘻嘻地站在人群里,眼神充满嘲弄。 接下来,不服输的她去拍县太爷家的大门,被家丁用门栓打出来。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若音揉揉后脑门摔痛的地方,唔,想起来了,折腾许多天,连县太爷的面都没见着,情急之下,她决定去爬县太爷家的后墙,想趁夜色翻进院内。结果刚从墙上冒出头,两条恶犬就呼地冲过来,吓得她手一松,直接摔回院墙外。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若音一边在心里哀叹,一边紧张地四下张望。还好天色尚早,附近地势偏僻,没有什么路人经过,不然被当成不正经的小贼,就大大不妙了。 喂,你是不是忘记了,正经人家的姑娘,谁会趁着天还没亮,就来爬县太爷的院墙?! 忽然看到墙头上另一个人影,若音心头一跳,刻意忽略掉自己刚摔下来的事实,丝毫没有做完坏事的心虚,理直气壮地冲他喊道:“喂!” 那人仿佛没听到,不搭理她。 朦胧的晨光里,只能辨认出是一名白衣男子,身形看不大清楚。若音怒了:谁家的孩子这么没礼貌!她抬高声音,冲那人喊道:“喂!小贼,叫你呢!” 男子慢吞吞地回头,看看她,又望望四周,确定周围没有别人时,才指着自己问:“我?”他语速极慢,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语调十分生涩,声音倒是柔和,仿佛山间清泉般动听。 若音用左手拍拍身上的尘土,右手捂着后脑勺:“除了你还有谁?说,你坐在县太爷家的墙头上,打的什么歪主意!”看他刚才凝望的方向,好像是县太爷家千金小姐的绣楼?哎呀,难不成…… 男子惊讶地问:“你……看得见我?” 若音刚摔完一跤,心情很不爽,没好气地说:“你一个大活人坐在那里,看不见才有鬼!” 男子愣住,半天没有说话。 若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你在这里做什么?” “找人。”男子慢吞吞地回答。寻常人应该看不见他才对。 “找谁?”若音问得麻溜。 男子抬起手,指着绣楼的方向。 若音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你……跟县太爷家的千金……有jian情?” “jian情”实在算不上一个好词。如果换了别人,被这样问起,一定要暴跳如雷。男子却很好脾气,一点都看不出生气的样子,只是摇摇头,慢慢解释:“我们约定过,她一直在等我。” 若音恍然大悟:“哦,原来是私定终身。” 男子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想了想,最后什么也没说,恢复沉默。 “那你为什么不进去?”若音心里小算盘打得叭啦叭啦响:只要这位情郎哥哥进去,她必然也要跟进去;只要跟着情郎哥哥,就能见到县太爷家的千金;只要见到千金,就能见到县太爷;只要见到县太爷,爹爹的案子就能翻过来了。 ——什么?万一人家不肯带她进去、或者不肯帮她引见县太爷怎么办?开玩笑,私奔这么大的事都让她撞见了,好大一个把柄,敢说半个“不”字? ——她怎么知道是私奔?废话,如果是明媒正娶,早光明正大走正门去了,用得着爬墙? 没想到男子的回答打破了她的希望:“我进不去。” 若音好奇:“为什么?” 难道是那两条恶犬?不对呀,她爬墙时,才一冒头,两条恶犬就迅速扑过来,为什么这男人在墙头坐了这么久,两条恶犬一点动静都没有? 男子解释:“有结界。” 结界?那是什么玩意儿? 看到她茫然的样子,男子也露出奇怪的表情:“你不知道?” 知道才有鬼!姑娘我活了十八年,从来没听说过好不好! 说话间,天色渐渐亮起来,周围的景物开始变得清晰。若音盯着墙头的男子,渐渐意识到他的不寻常,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成“O”型,半天合不拢——晨光中,他的身体竟然是半透明的! 男子再度解释:“我是魂体。除非找到寄主,否则无法通过结界。” 若音花了好大工夫,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哆哆嗦嗦地退开两步:“你、你不是人?” 男子点点头:“我原本是妖。”现在,非人非鬼,只凭着一份执念游荡人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么。 若音原来不叫若音,她和天底下大部分的女孩子一样,随爹爹的姓氏,叫李仙仙。这是她出生时爹娘给取的名字,希望她美若天仙,更希望她像仙子一样,快快乐乐地长大。七岁那年,爹爹带着她在集市上遇到一位道长,道长打量她半天,掐算过她的八字,告诉爹爹:她命里带煞,只有改名若音,才能遇到帮她转运的贵人。 从此李仙仙便改名,唤做若音。 敢爬县太爷家院墙的姑娘,绝对不是胆小的姑娘,就算遇到恶鬼都吓不退她。半个时辰后,若音走在回家的路上,很镇定地消化了事实,瞥瞥跟在她三步外的半透明男子,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犹豫片刻,仿佛有什么顾虑,想想还是诚实地告诉她:“子衿。” 若音大惊:“自尽?你想不开自杀了,所以才变成这副鬼样子?你不是妖吗,妖也可以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