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或死

    空地，露天，一定能保证安全么？李不确定。天空中那些诡异的膨胀就像是幻想片里巨兽的蛋，李总觉得里面可能孵化出什么怪物。

    在所有人仰望天穹，心神激荡的时候，李心中的那股如影随形的恐惧仍在噬咬他的心，仿佛有一种冥冥之中的指引，让他远离那些看上去安全的地点。

    转头迈出一步，李又一次猛然停住脚步。

    教授！

    他突然想起了与他刚刚分开的斯坦伯格。

    老教授每天晨练之后都会到办公室准备课程，按照路程计算，地震发生时，斯坦伯格应该在去办公室的途中……

    先确认一下教授的安全！李拿出电话拨打了斯坦伯格的号码，不出意外，无法接通。通讯线路被地震破坏，每个人都好像变成了远离大陆的孤岛。

    李不再犹豫，向着教授离去的方向狂奔，优秀的身体素质为他提供了接近专业运动员的速度，二十秒后，李在一棵折断的红梣树下发现了受伤的斯坦伯格。

    老教授的腰上压着折断的粗壮树干，难以抵抗的剧痛侵蚀着他的神经，逼他发出痛苦的呻吟，苍白的脸上全是冷汗。

    李神情凝重，他俯下身子，双手紧紧箍住折断的树干，尝试着将它移开，但是紧接着他无奈的发现，树干的重量超过了他的能力范围。

    如果任由树干压着斯坦伯格，这只能加速死亡的到来。

    李焦急四顾，希望能够找到帮忙的人。

    一位发丝纷乱的女学生跪在地上，双手交叉在胸前，望着天空小声祷告着，希望心中的信仰能给自己带来力量和奇迹。

    但是下一刻，她充满悲伤的双眼变得无比惊恐……

    距离她几米，刚刚打算迈步上前请求帮助的李，意外捕捉到了那不同寻常的眼光，他扭过头，看到了天空中那些正在发生剧烈变化的结点。

    天穹之上的膨胀结点逐一发亮，像是巨型萤火虫的屁股。

    亮光泯灭之后，结点表面出现了不规则的一些孔洞。从地面上看，很难判断孔洞的大小。李觉得结点像极了一个个巨型莲蓬。

    每一个孔洞中都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球状物，它们如同成熟的果实一样，从孔洞中慢慢挤出，然后垂直掉落，像是巨大的黑色炸弹。

    在重力加速度的加成下，黑色球状物的下落速度越来越快，不知名的表面材质与空气发生剧烈摩擦，发出低沉的声响。

    李确定自己听到了那种令人恐惧的呜呜声。在重力的作用下，即使是小石子，也会带来巨大的破坏力，更何况天空中那些急速下坠的物体，如果被球状物砸中，就只有一个结果。

    学生们随着球状物的高速接近变得惊慌起来，又一次sao动就这么突兀到来。

    人群变得混乱不堪，每个人都疯狂寻找可以躲避高空坠落物袭击的地点，却绝望的发现，由于地震的原因，一些天然的躲避场所都变成了扁平状结构的废墟。

    有几名男生瞪着惊恐的双眼，直直看着天空，妄图在球状物落地前的一刹那找到缝隙，摆脱危险。

    李没动。随着黑色球状物的高速下落，李心中的恐惧随之快速增长。一种无法解释的感觉涌上心头——这绝不是全部！

    地震之后，天空中莫名其妙出现了巨大的网状结构，然后吐出难以计数的黑色球状物，靠这个砸平纽约？

    这是最蹩脚的编剧也策划不出的剧情。

    仿佛要印证李的想法，也仿佛要送给惊惶无措的人群一个大大的惊喜……

    加速下落的球状物体在大概距离地面三四百米的时候，外壳突然崩解。

    如同幼鸟顶破蛋壳，崩碎的外壳里也伸出了类似翅膀和头颅的东西。

    离开外壳之后，它们继续做着自由落体运动。在临近地面一百米，眼看摔成烂水果之前，无数的黑色翅膀同时完全伸展，一同展开的还有短小的四肢以及细长而又带有尖锐尾端的尾巴。

    眼力比较好的人甚至能够看清这种生物的头颅——倒三角形的脸。尖尖的双耳，还有充满暴戾的血红双眼。

    像是一架架微型滑翔机，这些酷似恶魔的生物展开双翼，割破空气，尖声嘶叫着，急速向地面的人群俯冲。

    同一时刻，天空中的巨型莲蓬中还在不停产生着黑色的球状物。

    整个纽约的上空仿佛降下了一场诡异的雨，雨点虽不密集，但是每一颗都具有致命的杀伤力。

    异种生物落地之后，完全没有任何缓冲和停留就移动起来。它们速度极快，流着涎水的嘴里发出嘶嘶的叫声。而在纽约各处室外露天的人就是它们的猎物。

    人群惊慌奔逃，完全没有任何方向感和目的地，异种生物的外形击中了人们心中最恐惧的地方，让他们彻底失去了抵抗的勇气。

    谁能想到，从天而降的不是洁白而具有无上光辉的天使，而是被诅咒了千万年却从未有人确切见过的恶魔。

    地狱，竟然以这种奇特的方式出现在人类的面前。

    恶魔的运动能力极强，虽然身材短小，却有着惊人的速度和准确性。

    此时此刻，无论是曼哈顿，布鲁克林，还是皇后区，无数在露天躲避的人都不得不面对这一生最糟糕的一次选择——为了躲避地震，而将自己暴露在异种生物的目光范围之中。

    恐惧正在蔓延，这一切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想象。

    疯狂奔跑的人喊叫着夺路而逃，路边被建筑物砸烂的汽车和倒塌的各种设施像是凸出河边的坚固的顽石，挡在每一个人的前进路线上，原本宽敞的街道一瞬间变成了堵塞的河流。

    从天而降的异种生物则像是投进水中的巨石，下落的地点周围会再次引起小范围的sao乱。而伴随异种生物的每次落地，总会有一个无辜的人类被其扑倒。绝大多数的人甚至连回头面对异类的勇气都没有。

    如同末日电影中的情节，恶魔入侵世界，人类脆弱无助，甚至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在惊慌失措，疯狂喊叫着的人群中，李瞪着双眼，面容狰狞，几步回到教授身旁，狂吼着想要移开那该死的树干。

    “孩子……你快跑，别管我……”斯坦伯格强忍剧痛，断断续续说道。在他看来，自己的死亡已经注定，何必让眼前这个优秀的年轻人陪葬。

    李没有回答，紧紧抿着嘴唇，手臂上青筋暴露，双脚死死扣住地面，在用全部的力量与树干较量。

    斯坦伯格艰难得举起手中的手机，将屏幕凑到李的眼前，急促呼吸了两口，说道：“救……蒂卡！我的侄女……”

    李看着屏幕上那张微笑的漂亮脸庞，两秒钟后，他夺过教授的手机放进自己的口袋中，继续用力搬动树干，嘴里用只有他和教授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先救你，再救她。”

    “老家伙，坚持住，你还有几十年要活呢！”李看着教授的双眼，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真是一个倔强的孩子啊！”斯坦伯格心中想道。他觉得视线有些模糊，是泪水。不是因为疼痛，因为感动。

    教授一声闷哼，李却犹如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树干发生了位移，再努力一次，说不定就能搬开一个缝隙。

    教授受伤的地方，正好位于教学楼的拐角，地震时，附近停留的学生不多，从天而降的恶魔大多数扑向草坪的人群，瑞恩·李与斯坦伯格获得了暂时的安全。

    李的脸上刚刚浮现笑容，紧接着凝固，瞳孔猛然收缩。

    距离自己三十米开外，有一只没有找到目标正在游荡的异种生物，他们几乎同时看到了对方。

    像是见到最具有吸引力的大餐，异种兴奋的大声嘶叫，涎水顺着嘴角流下。接着，他向着李狂奔而来。

    李松开双手，站直身躯，看着急速接近的异种，双腿的颤抖已经不可遏制。

    恐惧随着心脏的快速搏动被传送到身体的每个角落。连续多年的刻苦训练并不能让他在未知的生物面前有哪怕一点点的心理优势。

    “呼！吸！呼！吸！”李在心底大声嘶喊着，同时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根据异种的移动速度，现在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李拼命回想着祖父传授给自己的古老的技击，拼命回想着那每一天都会重复多次的动作。胸膛随着心中大喊的节拍起伏，整个人的状态也随着默默地喊叫而变得有节奏。

    呼吸和心跳在极短的时间里平稳下来，恐惧依旧存在，但是，李的眼睛已经眯起，双脚已经微微分开，两只拳头已然攥起……

    努力活下去是人生信念，然而此时此刻，只靠努力是远远不够的，只能拼命了，李如是想到。

    就在此时！

    一股冰冷突然出现在李的身体之中，沿着前胸的中线和脊梁快速运转，形成了一个奇异的闭合回路，使得李由于恐惧而上升的体温急速下降。

    同时，李突然觉得时间的流逝产生了一种粘滞，事物的运动速度一瞬间明显变慢，向自己狂奔而来两只异种的速度也在一瞬间变成了纪录片中的慢动作。

    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所吸入的气量比平常大了许多，心脏的跳动缓慢而有力，李甚至听到了搏动的回声，感觉到血管壁被血液强有力冲击的奇妙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的感官在一瞬间里灵敏了无数倍，甚至连儿时的记忆都无比清晰起来。

    祖父慈爱的面孔、手中不留情的竹板、痛苦的马步训练、让脚踝无力承受的木桩、永远打不烂的沙袋、脆弱却上千张叠在一起的黄纸，钉在树上任凭李的拳头击打。

    对了，还有浑身伸出枝杈的木人桩！

    下一刻，记忆中浮现出木人桩轰然碎裂的镜头。

    祖父保持着侧身，横肘的动作，表情严肃：“击打，要简单而有效！”

    祖父的眼神犀利有如实质，紧接着却变得血红，祖父的面容也在一瞬间模糊，变成极速奔跑而来的异种生物扭曲的脸。

    李吐出一口气，他听到了气流和牙齿摩擦的声音，在短短几秒钟之内，他终于做好了身心的准备。

    五米！四米！异种生物四肢着地，锐化的末端掀起了草坪上的泥土，翻卷了草根。

    李眯起了双眼，右拳因为用力而发白，两声骨节的轻响如同黄钟大吕般冲击着耳鼓。

    三米！两米！异种生物的双眼血红，纠结着欲望和暴力。

    李的双脚前后微微分开，膝盖弯曲，这样的姿势会让自己站立更牢固。

    一米！恶臭伴随着风压逼近李，融合怪物已经展开胸腹做出扑击的前置动作，碰撞在即！

    瑞恩·李侧身,低头，横肘！一股狂猛力道瞬间爆发，右拳细微高频颤动，幻出残影，空气被高速切割，发出短促低沉的呜呜声，一如祖父当年击打木人桩的示范，这一肘结结实实击打在异种的胸腹部。

    像是碰撞试验中的汽车撞到了测试墙，异种的身体在极大的作用力下戛然而止。

    腹部的巨大疼痛在半秒钟内传到了神经中枢，整个身体由于惯性还在向前运动，身体中段却停滞在与李的交汇处，四肢带起的泥土四下飞溅，像是漫画中，反派角色被击飞前的瞬间。

    它仰天躺倒，仿佛一口破碎的沙袋，没有了声息。

    同时，李也并不好受。

    异种生物动作敏捷快速，刚才的正面碰撞给自己的手臂也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一阵剧痛同时侵袭了李的神经，臂骨应该出现了裂缝。

    来不及思考更多，李的双手再次死死扣住了压住老教授的树干，凭借着与异种正面对撞的一股血气之勇，吐气，开声！

    伴随一声怒吼，粗壮的树干与教授之间终于出现了一道缝隙，李用自己的左手将教授从树干下方拽了出来。

    顾不上检查教授的伤势，李费力的用双臂将斯坦伯格从地上捞起，手臂的剧痛传到脑海，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教授，我们去一零三！”李急促喘息着，“那里有急救的器械和药品……”

    突然，李后背一凉，紧跟着剧痛袭来，呼吸和思考都在瞬间被斩断，身躯突然变的无比沉重。

    他艰难扭过头，看到一张流着涎水的丑陋的脸在自己耳畔呼出恶臭的空气。

    异种生物锐化的四肢像是四把尖刀插进了李的背部，而如同灵蛇般的尖尾则狠狠扎进了李的会阴。

    剧痛之下，李再也无法保持身体平衡，摇摇晃晃中，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身躯侧转，防止摔倒时压到教授的伤口。

    力尽，瑞恩·李重重摔在地上，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