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巡夜人
二零二二年南都 “你有宗教信仰吗？” 再一次听到这句话，已经时隔十年。 每走一步，陆和都能感觉到背上灼热的视线随着他的脚步而不断移动。 他讨厌这种庄重的场合，尤其是这样排着队一个一个成为事件中心的感觉，就好像一瞬间回到了被迫朗读课文的小学。 会议厅形似切作一半的斗兽场，一排排座椅随阶梯抬高，直到最顶部的正门，从那出去后是市政中心的广场。 现在只有最前方的三排座位坐满了参会者。 会议厅内的最底层斜着摆放了两张书记桌，一张背后坐着两个负责记录的书记员，另一张桌后的男人站得笔直，右手上拿着记录众人信息的简历。 在他们前方的就是宣誓台了，略微比地面高出十厘米的圆台上有一个面向观众席的发言台。 陆和走上宣誓台，书记员示意他戴上耳机。发言台上放着一个随身听，磁带已经被上一人倒回到开头，陆和将耳机塞进耳朵。不知道是不是上一个人耳朵里不干净，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外耳道掉了进去。 他克制住摘下耳机把它抖出来的冲动，正准备按下播放键，站着的那个男人在这个节骨眼上问道：“你有宗教信仰吗？” 陆和愣了下，随即摇了摇头。他想起上个宣誓的人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书记员刚刚特许了他在宣誓的时候捧着圣经。 咔哒一声，按下播放键后，磁带旋转，一段录音开始播放。 “现在，请跟随录音进行宣誓……”磁带里的声音响了起来，陆和毫无感情地开始跟读。 “我谨庄严宣誓，我自愿将个人利益置于巡夜人职责之下； “我必将严格遵守《夜巡工作守则》； “依法行使权利、履行职责、承担义务。” 十分奇怪的是，这句话后面跟这的，是一个意义不明的句子。 “我将奉献此身，为长夜点燃最后的灯火。 “宣誓人，陆和。” 长夜？灯火？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陆和正这样想着，本以为到头了的磁带居然又发出了声音。 而且这一次的声音，语调与之前很不一样。 “你好，巡夜人，请注意，从此刻起，你将丧失由宪法赋予的生命权，你的大脑已被收归国有，直到任期结束……” 手册上并没有这些话。 陆和心里一慌，却突然有一种若有似无的疼痛感包裹住他的意识。他抬不起头，只能艰难地移动视线看向上一个宣誓的即将成为同僚的男人。 基督徒闭着眼默诵着经文，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二零一二年南都 “你有宗教信仰吗？” 十二岁的陆和看着文洁英的脸。这个年龄段的女生普遍比男生成熟一些。文洁英的身上已经有种含苞待放的少女气质。 陆和摇了摇头作为回答。 文洁英继续说道：“其实不管是佛也好，上帝也好，信和不信都不重要。并非是他们真的存在才会有人去信他们，而是因为有人信，所以他们才开始存在。” 她晃着手指，嘴角带着笑意，似乎对自己突然说出的大道理感到很满意。陆和对她的自负并不讨厌。 两个小学生坐在一起讨论着故作高深的问题，这本来是陆和最反感的场景之一。 但因为对面是文洁英，所以并没有觉得不妥。 “你有没有想过，没有什么东西能证明人真的会睡觉。”文洁英终于开始进入主题。 “可是我们能看到别人睡觉的样子啊？我们睡着后，也会有其他人看着。” 她摇着头，背后的黑暗蠕动着，是被映照在墙上的树影。 “你有没有录过自己睡觉时候的音频？” 录那种东西干什么……陆和差点脱口而出，但他看到文洁英欲言又止的表情，就停住了。 “有没有人看着的情况很不一样，一个人在晚上，那么长的时间里，我们真的还躺在床上吗？如果有某种东西能记录一间卧室里一整晚的情形，你觉得会不会拍到一些很可怕的事情？” 能记录影像的设备……脑海中有东西一闪而过。 “我不知道……” “你怕黑吗？”她的声音小了一点，似乎在担心惊动了谁。 “有一点吧。” “常识里，脏东西都藏在看不见的黑暗里。当我们睡着后，连自己都无法看见自己了，那段黑暗的时间里肯定也藏着些什么。” 陆和对恐怖故事不怎么感兴趣，他突然想起了些什么，看了一眼手表：“楼下要锁门了，我们要不先走吧？” “我录过了。” “什么？” “夜间的音频。” 陆和不知道该不该问下去，但膨胀的好奇心还是让他接下了话头：“你录到什么了吗？” “刚开始的二十分钟，一切正常。有一些风扇的杂音和呼吸的声音。二十分钟后，怪事发生了。” 文若英两手托腮，表情阴恻恻地，“二十分钟后，声音不见了。别的各种声音都还在，但我的呼吸声突然一下全部消失不见了。” 对于这个雷声大雨点小的恫吓陆和有些无语，说道：“有没有可能只是睡得太沉了呢？” “如果你觉得这个段子很无聊，你大可以直接说出来，”少女换了下撑着下巴的手，嗔怪道，“我承认，编故事这种事，还是你比较擅长。” 文洁英把陆和的作业本推回来，方方正正的字间夹杂着红笔做的批注。这些都是陆和在教给老师的周记作业上写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 教室里越来越暗，窗外的天空发红，汽车鸣笛的声音仿佛在极远的地方，路灯快要亮了。 陆和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他觉得文洁英不在那里。 他的面前其实空无一人。 陆和抬起头，跟少女短暂四目相对。她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记忆在这里断了片，陆和甚至记得清那天为给她看的那些故事，但想不起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只是在脑海里对回忆进行倒带的过程中，陆和发现，十年后的自己已经能分辨一些话的真假，与其说是成长，不如说是历经磨砺后的本能。 那天让文洁英欲言又止的，还有些什么东西。她很巧妙地把谎言和真实混合在了一起，让人难以分辨。如果她真的曾录下一段录音，其中的诡异绝不只是人声消失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