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卢家公子
西緗之地，地处荒凉。传闻此地，本属外番，后经兵戈之争移至内属。西緗与覃州相隔一河，此河名为若水，一直延伸到关外，将覃州与西緗整齐划开，若水潺潺，鸟鸣簏笛，繁不可茂。 云下大地，一片荒凉，西緗人口偏少，不及覃州繁华。此刻路上却有一行人抬着顶轿子，冒着炎热的天气，缓缓前行。 “少爷，快到了。”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喘着气对着轿子里说道。 那轿子里不时传出咳嗽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是久病之人所发出，每一声都似要把胸口的脏器给呕出来，良久，那人止住了咳嗽，缓缓道：“辛苦你了。”那师爷模样的人面露苦涩，脸上已露出担忧的神色。“少爷，您好好歇着。到了澜沧古墓，我就算是死，也要求他救您。” 轿子里突然没了声音，那师爷叹息了声。对着旁边抬轿子的几个汉子道：“辛苦了，麻烦再快些，马上就到了。” 那几人已累的气喘吁吁，几人都面露难色，一人忽开口道：“这地方就是个不毛之地，我们再走下去，就要累死在这儿了，不行了，实在是走不动了。”几人应声，竟都将抬轿子的手放下，坐在地上歇息起来。 那师爷模样的人顿时面露为难之色，他从身上摸索一番，终于从胸口处掏出几定银子，给那几个大汉分发了下去。然后又道：“麻烦了，我家公子病的厉害，还望诸位能尽快将他送到。”那几人接过银子，用手掂了掂，其中一人道：“不是我们不帮，只是这地处荒凉，再走下去，恐怕我们几个就要累死在这儿了。”他又瞧了眼手中的银子道：“你这东西，在这地方可不好使。” 那师爷模样的人突然跪了下来，道：“辛苦几位了，待事成之后，我们回到覃州，定当厚待几位。眼下还是救我公子的命要紧。”他竟朝那几人拜了拜。 “唉，唉，唉，老家伙，你可别给我来这个，我们几个也不是第一次做抬轿子的买卖。可是这趟轿子，却不能再抬了。”那几人歇息了片刻，便立起身来，就要离开。 那师爷模样的人脸色猛然一变，伸出手抓住为首那人道：“你们…不能走！” 那汉子眼光一转，一把将他推倒在地：“老家伙，你想来硬的，我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我告诉你，你想死可别拉着我们几个。”说完竟朝着他挥了一拳，那师爷避之不及，竟被打掉了两颗门牙，嘴里渗出血来，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疼的他表情狰狞。那几个汉子向他瞧了一眼，大笑着向后离去。“废物一个。”“这里荒无人烟，他们留在这儿迟早也会没命。”几人声音渐渐远去。那老者愣在那里，对着轿子里的人道：“少爷…”他的声音已带着哭腔。 那轿子中又传出剧烈的咳嗽声来，比之先前更为猛烈。“哇，噗。” “少爷，您怎么了。”那老者猛然掀开轿子，却发现那轿窗湿漉漉的，他摸了摸，“血，是血。”他瞧着眼前之人道：“少爷，您怎么了，您可别吓唬老奴。”那轿中之人呕出一口血，血中还掺杂着一块玉石，他将那玉石拿着，护在手心。嘴角处带有一丝腥味。“啊…周桓师爷。”“我在，老奴在呢。”那师爷模样的人紧接着道。 “我如果不能活命，你就离开这儿。” “少爷！不会的，老奴不会走的，老奴不会舍您而去！” 那男子摇了摇头，道：“你…回去后，告诉我爹，我对不起他，对…不起，要他，好好保重身体。切莫难过。” “少爷，您不要再说了，老奴定将您带到澜沧古墓。”那老者目光一怔，忽然将那男子从轿中背起，徒步而走，只是他身板毕竟不如那几个汉子有力，刚走了几步，就已汗流不止，气喘如牛。 那男子道：“师爷，不要管我了…” 那师爷模样的人猛然将背伸了伸，他那骷髅的身躯此刻竟显得异常笔直，他脸上青筋显出，已然是在咬着牙硬撑着。 那男子道：“周桓，放我下来吧。”那师爷模样的人，听到男子叫起自己的名字，顿时泪如雨下，道：“少爷，老奴这条命，就是你们卢家的，今天老奴就算是死，也一定要将您带到那里。” 那男子道：“不…不…”他忽然又剧烈咳嗽了起来，竟连说话的气力都很微弱，“不…你走。”说完这几个字，便晕了过去。 “少爷，少爷！”那老者看着男子昏厥过去，心中焦急万分，如果还不能找到医治的方法，恐怕少爷这条命就危在旦夕了。 他猛然撑着身子，一步步往前走去。地上也随之留下了一个个深深地印子。 李明步子轻点，落了下来。他离开覃州，就一直赶路，没想到西緗竟如此荒凉。那大哥到底会去哪里寻人呢。 他正思索着，忽然瞥见了前方的一对人影，此刻那两个人躬着身子躺在地上，似乎都昏厥了过去。李明伸出手去探了探两人的鼻息，松了口气，手上一股温热传来，还好，只是昏厥了过去。 他将那老者扶起，却发现他的气息竟有一丝异样，又瞧见那老者的手紧紧抓着另一人的衣衫，眼前这个姿势，李明不禁一愣，另一个人双手紧紧搂着那老者的脖颈，看样子，在昏倒之前，这老者一直在背着这另一人行走。只是这里荒芜，天气又异常炎热，想必是因此累晕了过去。 李明从怀中取出两粒药丸，这是宋千曾在地牢中给他的聚气丹，李明喂他二人服下。 良久，那男子猛烈咳嗽了起来，他抬起头瞧向周围，眼中充满了朦胧之感。忽然他瞧向身边的老者，用力摇晃起他的身躯，口中还一直叫道：“师爷，你怎么了？师爷…”那老者刚服下丹药，被他晃动，猛然醒了过来，他瞧了眼眼前之人道：“少爷，你没事吧。” 那男子忍住咳嗽道：“我没事，只是现在该如何离开这里。”他又看了眼老者道：“唉，我真是个废人，只恨我没有一个好身子，还拖累你，让你受累。”他叹息一声，很是自责。 那老者忙道：“少爷，您可别这样说，老奴这条命都是你们卢家给的，老奴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也要把少爷的病治好。要说拖累，是拖累你们卢家才是，老奴都这把年纪了，老爷还能安排我在您身边伺候着。让您喊我一声师爷，老奴已经感觉到很是愧疚了。卢府对我的恩情，老奴永记于心，为了少爷老奴连命都可以不要，这点苦算什么。” “师爷，莫要再说了。”那男子打断他道。他忽瞥了眼周围，猛然一惊。“你是谁？”他瞧着眼前人影道。方才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老者的身上，丝毫没注意到他们身旁竟还有一人。此刻老者无恙，他才移开目子，正瞧见了身旁那人，李明此刻也正盯着他们。仿佛在等待着他们将衷肠诉尽。 “我？我只是个过路的，方才瞧见你们二人在此昏厥，便想着出手搭救，既然你二人平安无事，那我也就放心了。”李明说完就要起身离去。 那人忽道：“等一等。”李明转过身来，瞧着他，道：“怎么？还有事？” 那人勉强立起身子朝着李明鞠了一躬，道：“多谢少侠搭救之恩，不知少侠可否告知名讳，日后也好报答。” 李明道：“我本江湖人士，飘零之人，何必相识。”他顿了下又道：“况且，我不要什么报答。” 那人道：“既然是少侠出手救了我们，当然算是恩人，报答也是应该的。” 李明道：“我叫李明。” 那老者道：“原来是李少侠，我是周桓，这是我家公子卢傲。” 李明点了点头，看了眼远方道：“我观这儿荒无人烟，极难行进。况且天气炎热，人和马匹都难以前行，你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那周桓开口道：“少侠有所不知，此处就是西緗的中心地带，也是距离澜沧古墓最近的地方。” “澜沧古墓？！”李明不禁道。 “没错。”周桓道。 “澜沧古墓，乃是西緗一处神秘之地，传闻古墓主人武功极高，且有令人起死回生之术，唉…”他忽然叹息一声，瞧了瞧眼前男子，道：“我家少爷，久病不愈，在覃州寻遍了医术药方也无方法根治，所以我便想着来澜沧古墓瞧瞧看。只不过，府里找得几个抬轿子的人全都跑了，眼下只有我和少爷留在这里。还不知几时才能到那里。” 那卢姓公子又猛烈咳嗽起来，那声音向嘶吼的风声，引人颤动。 那周桓又道：“只不过，再拖下去，少爷的病会越来越重，所以我便想尽快找到澜沧古墓所在。” 李明踌躇了下，道：“如今你们二人这般样子，恐怕还没找到澜沧古墓所在之处，就已困死在这儿了。” 那老者点了点头，道：“我当然知道，可纵然是拼了我这把老骨头，我也要救少爷。” “周桓…”那男子道。他脸色极为苍白，用力呼出那老者的名字。 “少爷…”老者忽然眼眶微红，瞧着男子苍白的脸，道：“老奴来背您。”他说完弯下了身子。 那男子摇了摇头道：“不…你离开这儿吧，不要再管我了。” 李明盯着眼前二人，很是无奈。也好，帮人帮到底。他瞧着那男子道：“我来护你二人前往澜沧古墓。” 那老者听到后，眼神一转，神色激动道：“少侠，若能救我公子的性命，老奴甘愿做牛为马，报答于您。” 李明摇了摇头道：“我说过，我不要报答，只不过我平生最见不得别人受难。”他转而一顿道：“只是这儿地处荒凉，没有人家，这样前行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微微一顿，道：“可有法子让那澜沧古墓主人亲自过来，也省得我们去找他。” “让他亲自过来？”那老者瞪大了双眼。 李明点了点头。 那老者随即恢复了平静，道：“少侠莫不是在说笑…这澜沧古墓的主人，听闻性情极为孤傲，莫说让他来找我们，就是我们去寻他，也需费一番周折。” 李明道：“哦？难道世上除了他就没人医的了你家公子？” 那老者目光微微下沉，良久叹了口气，道：“有，那便是昆仑山上玉虚道人。” 李明猛然一惊。再次听到昆仑山不禁又让他想起了宋千，此刻宋千在哪，他心下不禁又有些急切。 那老者接着道：“可昆仑山距离此处千里之外，莫说去给公子医治，恐怕还未到达那里，公子就…”他神色不禁暗伤起来。 李明道：“既然如此，那我让我来背他吧。”说完竟将那男子扶起一把背在背上。那老者正要答谢，却突然瞥见了李明胸口处的伤痕，微微动容有些犹豫道：“这位公子，你身上还受着伤…” 李明摇了摇头道：“不碍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伤算不了什么。” 那老者躬身道：“老奴，替公子谢谢少侠了！” 李明道：“你跟在我身后，虽然脚力不快，但也有个人照应。” 那老者点了点头。 他们三人便向着西緗北面而去，期间歇息了几次，不知走了多久，远处终于出现了一缕炊烟。 李明道：“前面有人家！” 那老者早已步履蹒跚，此刻听到前面有人居住，脸上浮出一抹微笑来。忙道：“少侠，我们去讨碗水喝。” 李明点了点头，脚下步子陡然加快了些。 那卢公子在李明背上，脸色苍白，只呢喃道：“水…水…” 老者忙道：“公子，前面就有人家了，您再忍一忍。” 李明推开了那破旧的房门，瓦砾之上尘土落下，房子里的人听到动静走了出来，直勾勾盯着眼前几人。 那人一身灰衣，身材臃肿，脸上的横rou凸起，此刻眼神凶狠的瞧着李明他们。道：“唉，我说，你们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 李明笑了笑，道：“一路前行，多有疲乏，正巧看到这里炊烟袅袅，特来讨碗水喝。”他说完，那卢公子在背上剧烈咳嗽起来。口中又呢喃道：“水…水…” 那人脸色一变，道：“到我这儿讨水喝？”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良久，他停住了笑声，瞧着李明背上之人道：“我看你背上之人，像是生了病，而且病的不轻。你这是要带他去哪里。” 李明道：“眼下还是救人要紧。” 那人用衣袖擦了擦脸，道：“我这屋里有水，你自取便是。” 李明向那草屋走去，那人脸色忽然一变，不知何时，手中已多了一把铁铜做的大锤，此刻他举起那铁锤，向着李明直直砸去。 “少侠，小心！”那师爷模样的人猛然道。 李明转过身子，瞧见他正向自己击来的一锤，不禁微微一怔，随即步子向后一退，避了开去。那人一击不中，脸色有些讶异，没想到眼前这小子竟如此轻易就避开了自己的攻击，他转而有些恼怒，将那大锤抛在空中，身子一挺，竟弹向半空，在半空之中接住那坠落的大锤又猛然向李明砸下。 李明脸色微怒，没想到这人出手如此厚重，分明是想致自己于死地。他也不再躲闪，一脚便迎着那人面门踢去。那人没料到李明竟向自己正面击来，躲之不及，被李明踢中面门，直直砸在庭院之中，李明也被那铁锤砸中，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呕出一口血来。那背上之人道：“少侠，你没事吧。” 李明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将背上那人轻轻放下。那师爷模样的人赶忙走进草屋，取出一碗水来，对着他道：“公子，你快喝点水吧。” 那人赶忙喝了几口，道：“少侠，这儿如此偏僻，怎会有人要杀你。” 李明摇了摇头，忽然慢慢向那手拿铁锤之人走去，那人躺在地上，刚才李明那一脚，已将他口中门牙踢碎，已是满脸血污。 李明上前一步道：“你可认得我？” 那人摇了摇头。 李明道：“即不认得，为何要杀我？” 那人想开口，却疼得捂住嘴，在地上打起滚来。 李明道：“今天你不说明白，便别想离开这儿。” 那人合着满口鲜血，吱吱喔喔道：“你在覃州小镇，打伤了我的几位兄弟。” 李明目色微转，猛然想起当初在覃州小镇确实出手打伤了几人，可那几人要图财害命，没想到，这人竟和他们是一伙的，便道：“你的几位兄弟要杀我，我只好出手教训了他们，可你怎会认得出我？我好像在覃州小镇，从没见过你。” 那人道：“我回来时你们已经走了，是我的几位弟兄告诉我，还找人临摹了你的画像。”他指了指那草屋，李明缓缓起身，推开门走了进去，那石臼旁果真放着画像，不过却有两幅，一幅是他的，另一幅，李明不禁神色暗伤。“大哥…” 他微微抖动着双手，将宋千的那幅画像收起，脸色一变，走向门外，盯着那人道：“你可曾见过他？” 那人抬头看了眼画像，声音颤抖道：“没…没有…我这儿只有我这一处人家，我原本想在这里打劫过往的路客，却没想到碰巧遇上了你，便想着出手报复一番。” 李明冷冷哼了一声，道：“我便暂且信你，我问你，澜沧古墓在什么地方？” 那人摇了摇头。李明又道：“你真不知？”那人神色一惊，忽然又道：“我也是只是听说在北滨之畔，从未见过。” 北滨之畔…李明顿了下， 那人接着道：“沿着此路一直向北而行，见猿声啼鸣，白鹭霞飞，就应该到了。” 李明微微一愣，片刻间便思索道：“看来还是个神秘之地。” 他盯着那人道：“你以后可还敢害人？” 那人摇了摇头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李明收回目光，冷冷道：“若是让我知道，你以后再做坏事…”他目中寒光一闪。那人脸色煞白，道：“少侠饶命！少侠饶命。” 李明道：“还不快滚！” 那人连滚带爬走出门去。一转眼已没了踪迹。 那人刚走，李明就呕出一口血来。那师爷模样的人道：“少侠，你…”李明叹了口气，道：“我刚才受了他一锤，真力已然有些支撑不住，他若还不走，恐怕就会杀我。” 那老者叹息一声，道：“可眼下，这该如何是好。”那老者心中万般无奈，公子生了病。眼下这少侠又受了伤。这下莫说去澜沧古墓，就是行起路来，都甚是麻烦。 李明从胸口处掏出一个瓷瓶，打开瓶口的塞子，倒出一粒药丸来，道：“这是聚气丹，当初，我给你们吃的就是这个，能不能让我活下去，就看天意了。”说完就将手中那粒丹药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