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湿漉漉与咬一口
这桌子上的文房四宝也未免太多了吧! 笔匣?砸。· 笔洗?砸。 镇纸……咦?还挺漂亮的,青玉竹节的,瞧这水色,真透亮啊…… 啊啊啊!这砸东西呢,怎么还在七想八想?镇纸……算了,这个先别砸了。墨块,砸。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响声间断响起,听上去就好像有人在弹奏断了几根琴弦的古琴,隔一两个音就会有一个不和谐的节拍出现。林若枫的眉间一阵乱跳,头次觉得,面对一个怒火上头丧失理智的人,“随便”二字不能随便乱说。 咣咣地动静持续了十几息后戛然而止,背对着林若枫的苏幕遮像是突然被点了xue似的,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不但不再动弹,也没了声响。 不会是气得晕过去了吧? 林若枫快步行至她身边,见她直直地盯着书案一角,两只眼睛好像两口千年老井,幽不见底。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书案一角堆着一叠裁的整齐的纸笺,各式各样,颜色材质不一。有近期新裁的,有先前用剩下的,错落有致的堆叠在一起。 “我习惯把纸裁得小一些,用起来方便。·” “习惯真是个要不得的东西,”苏幕遮紧紧地闭了闭眼睛,手指用力抓过那堆纸笺最上面的那一张,一握之间把纸笺团成了纸团,“当你养成一个习惯后,往往要花几倍的时间才能改掉这个习惯。” 她木然地转过头:“你知道,我改掉你这个习惯,用了多久吗?” 她的目光中射出一股莫名的寒意,林若枫浑身就跟长了刺一样,那些刺不很尖锐,但是又轻又软,如同黏上了蜘蛛丝,挥之不去,如影随形。 像蛛网一样的刺……太要命了…… 林若枫终于开始明白,粟梁为何那么看不了女人哭了,因为女人本就是他们无法理解的一类人群。不管是哭还是闹,又或者是像这样说一些让人没法接的话,女人脑子里想什么他们真的猜不出来。 好像现在,为什么他觉得,他似乎一直都弄错了苏幕遮怒气冲冲的原因呢? 她究竟想听他说什么呢? 说他很抱歉?说他不想欺骗她?说他有不得已的苦衷?说他很后悔? 他确然有些歉意,他当然不想欺骗她,他的理由谈不上不得已,他却· 星点歉意不足以对他产生丝毫动摇,如果再重来一遍,他依旧会做同样的选择。 “立场不同,任务需要。” 静了半晌,也许是不想辩驳,也许是没得可辩驳,林若枫只能如此回答。 “粟梁有没有告诉你,我昨晚和他说的话?” 林若枫一怔。 苏幕遮认真地看着他,眼中的催促之意勃然欲出,仿若对他的回答期待万分又急不可耐。 “没有,我和他还没有碰面,”林若枫揣度着好友的性子,斟酌地回答道,“阿梁不愿意做的事,我也没办法勉强他。你的要求不妨说给我听听,要是我能做的,我必尽力一试。” 即便在心有歉仄的情况下也不乱许承诺,不乱下保证,林若枫这一点当真有其父之风。 苏幕遮当下把与粟梁的话删繁就简地和林若枫说了一遍,紧接着就闷不做声,等对方的回答,摆出一副“我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你应该帮我摆平”的样子。 “帮你说项,咱两人之前的这桩事就一笔勾销?”林若枫沉吟着问道。 “对,一笔勾销。” 苏幕遮的嘴巴抿的紧紧的,“一笔勾销”四个字说的那叫一个咬牙切齿,那叫一个力道十足,咋听上去以为是“一刀两断”或是“一决生死”。 对此林若枫不以为意,只把该说的话说完: “苏姑娘,”他说道,“关于‘投名状’,阿梁并不是在故意难为你,我就算是想帮你说项,你也得给我一个,你值得帮的理由,你可以胜任的理由,”他看了苏幕遮一眼,形容肃正,“你是鹤叔和千姨的女儿,这个理由不够。” 在午后熏人欲醉的晨光里,林若枫的神情严肃,看不到丝毫妥协,只有毫不掩饰的公私分明。 苏幕遮笑了笑:“看来我说给粟道长的那些,都不堪用?”她看了眼满桌的苍夷,伸手哗啦拨出一片桌面,扯过一张纸笺,右手执笔说道,“不如这一次,换做虫伯你说,我来写,投名状到底要什么形式的?你一一说给我听,我好照着这样式准备。” 她的举动,她的话,无一不在提醒着林若枫他作为“书虫”的过往,他试图不在意此事,但遗憾的发现,纵使他并不后悔,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拨后,他的心底还是多生出了一分歉仄。 林若枫不知怎地,想到了之前他与苏幕遮闲聊时,苏幕遮讲过的一个故事。讲的是一条河里住着一个水鬼,凡有人过河,水鬼就会爬到那人的背上,**地攀附着。过河人只会觉得背上湿漉漉沉甸甸,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背了一只鬼过河。 林若枫记得当时自己还问过:‘这故事也出自你说的那本?怎么这鬼的风格与其他的鬼不太一样?” 一路之上苏幕遮讲了不知道几多鬼故事,故事中的各路鬼怪都甚有生活气息,唯有这只水鬼,很符合百姓对于鬼怪的定义:阴森恐怖。 他还记得当时的苏幕遮笑眯眯地答道:‘怎么不一样了,一样的。小水鬼又没有像别的缠人鬼一样,觑着机会就咬一口喝点血什么的,他也只不过把过河人当做摆渡人,蹭蹭渡船罢了。你不觉得它很有趣吗,明明自己会游泳,却要别人背过去背回来,可见日子过得有多闲。’ 好吧,对此林若枫真心想说:苏姑娘,有时候,湿漉漉比咬一口还要难受。咬一口忍一下就过去,可湿漉漉要贴在身上一整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