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七六章 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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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从京城出发,沿途都异乎寻常的低调,并不常住官驿,每到一处绝不扰民。 地方官府倒是能提前获悉消息,但官员们都知道沈溪的为人,没有刻意送礼,却通过一些方式对沈溪进行特殊“照顾”,每次都被沈溪派人回绝。 沈溪近乎被“发配”,但这种情况并非第一次,朝野都很清楚沈溪在大明的地位,不会认为正德皇帝跟沈溪会长久对立下去,想巴结沈溪的人多如牛毛。 只是此番沈溪离京,身心俱疲,根本就无暇顾及他人感受。 船板上,沈溪游目四顾,时值深秋时节,运河沿岸已不复夏日的郁郁葱葱,许多山头光秃秃的,就算有植物覆盖,也是层林尽染,落叶纷飞,呈现出一种凄哀悲凉的萧瑟景象。 云柳站在沈溪身后,目光里满是担忧:“大人此番南下,怕是再难回来。” “嗯。” 沈溪微微点了点头。 云柳道:“但大人的家人还在京师……为何不携带家人一起南下,沿途尽享天伦之乐?” 沈溪目光及远,看向延绵的大山,摇头道:“作为奉调出京的官员,带家人在身边,会落人口实……但不会长久留他们在京城,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云柳明白过来,道:“大人还是想远离朝堂纷争。” 沈溪淡淡一笑,没有跟云柳细说,恰在此时,岸上有快马沿着河岸狂奔,好像是在追赶船队。 侍卫们如临大敌,毕竟沈溪的安全至关重要,哪怕他们觉得快马上的骑手很难对沈溪造成实质性的威胁,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大人,似是赶来传信的……可能是京城或宣府来的消息。”云柳仔细辨认后说道。 “嗯。” 沈溪点头,迈步往船舱去了,留下句话,“把信接过来,人就不见了。” …… …… 正如云柳所言,确实是宣府送来的加急信件,却并非皇帝下了新的圣旨,而是张永找人前来传讯。 信函中,张永告诉沈溪如今正德皇帝的情况,提醒因为与沈溪的矛盾,至今朱厚照依然闷闷不乐。 云柳提前看过信函内容,蹙眉道:“张公公此举是何意?居然如此轻易就将陛下的消息泄露……” 沈溪将信函放下,道:“他在学着做一个称职的司礼监掌印,想当好陛下的左右手,调和君臣矛盾……不过事情没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云柳道:“张公公是想取大人而代之?” “谁又不想呢?” 沈溪道,“朝廷许多人都想将我取代,张永身为内相,属于最不甘心的那个……刘瑾和张苑虽然都得势过,但他们没有张永会隐忍,看他之前一直屈从于小拧子这样的后生,便该清楚了。” 云柳仔细回想,点头道:“以他的年岁和资历,却因拧公公于陛下跟前得宠,便俯首帖耳,的确很能忍,但此人似乎并不太工于心计。” 沈溪道:“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众多得势太监中,真正有本事者为谁?要么是在陛下跟前邀宠,尽出馊主意……亦或者刚直不阿,能于陛下跟前做实事,却不为陛下所喜……总之,司礼监掌印不但要有处理各种突发状况的能力,更要懂得如何平衡各方关系。” 云柳面色中带着不解,正想发问,沈溪微微叹息:“张永想坐稳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想当一名称职的股肱之臣,所以才会如此积极向我通报陛下的消息……可惜他还是太过急切了。” “大人何出此言?”云柳问道。 沈溪道:“无论这封信他是出于何种目的写的,想不为陛下所知很困难,他刚上位应该保持低调才是,如今他前后反差巨大,必会令陛下心生警觉,而后陛下就会故意找茬……别以为张苑复用只是陛下一时心血来潮,陛下对张苑的忠心和做事的能力还是很肯定的。” 云柳想了想,“大人看好张苑重新上位?” 沈溪道:“谁上位,跟我没关系。若说以前我还会参与其中,现在我宁可当一个旁观者……说起来倒是应该感谢张永的提醒,他让我知道现在的我有多不受欢迎,此时选择功成身退也算是最好的应对吧。” …… …… 沈溪尚在南下途中,南京方面已先一步得知沈溪要来的消息,又是杯弓蛇影。 南京官员和勋臣早就领教过沈溪的厉害,徐俌之前的遭遇说明沈溪对待权贵不会网开一面,甚至手段还异常阴险毒辣,近年来有过作jian犯科行为的勋臣和官员非常担心沈溪会对官场发起一场整肃运动。 唐寅向沈溪致信,表达了他对此事的担忧。 “……大人,以唐先生之意,此时对江南官场进行整肃,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唐先生在江南近两年时间,这里风气不改,唐先生已无计可施。” 云柳之前对唐寅还算敬佩,因为唐寅跟着沈溪做了许多轰动一时的大事,但最近这一年多来,唐寅表现得很平庸,在被沈溪寄予厚望的情况下,表现得碌碌无为,这也跟沈溪未对唐寅有过提点有关。 沈溪道:“唐寅初出茅庐,换做任何一个世家出身的公子哥,怕是早就被糖衣炮弹给攻陷了,他现在还能坚守底线,逐步推进政治、经济和军事改革,已属难能可贵。” 在云柳看来,唐寅做事失败,却未曾想沈溪对唐寅的评价会如此高。 沈溪又把唐寅的信函仔细看过,叹道:“唐寅现在已知江南官场的弊病在何处,但可惜他的背景不够深,江南官场不是谁都可以动刀子的,现在的他尚不具备统领一方的能力。” 云柳道:“大人对唐先生似乎过于苛求了。” “是吗?” 沈溪提到沈溪,脸上肃穆之色有所缓解,微笑着说道,“我不是过分要求他,而是他的潜力没有被完全激发出来,之前他做事束手束脚,现在我来了,不就有他大展拳脚的的机会了?” 云柳不解:“大人要帮他?” 在云柳看来,沈溪既然到了江南,完全可以自行大刀阔斧地把江南官场积弊解决,根本不需唐寅代劳。 但现在明摆着沈溪把唐寅推到台面上,云柳只能理解为,沈溪是故意成全唐寅。 沈溪笑道:“谁帮谁还不一定呢!之前我对他冷漠,不过是给他施加一定压力,现在看来光靠压力不足以解决问题,那就不如跟他好好合作,江南军队改制基本已完成,连徐俌都退居幕后,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阻碍我跟他把事情完成。” 云柳道:“其实……大人自行便可将事情完成。” 沈溪摇头:“有唐寅在,大明未来就有希望……唐寅现在走的路异常艰难,相比于他诗画上的造诣,他从政方面的天赋也不落于常人,我很看好他!” …… …… 唐寅很快收到沈溪回信。 留在南京的唐寅本来很纠结,作为举人出身的官员,他对于自己的前途并不是很看好,身居高位,又领皇命来推行军政改革,背后还有沈溪这个当朝监国全力支持,他觉得自己承受的压力很大。 这次他本希望沈溪能给一点建设性意见,让他对未来做事指明方向。 奈何沈溪在回信中只是跟以往一般敷衍了事,看起来对他鼓励有加,还不如说是把事情都放给他,让他自行处理。 俨然是一副对他很信任,却什么都不帮的态度。 “唐大人,南京六部大员相约请您过府喝酒……之前您称病不出,这都已过去一个月了,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旁边幕僚提醒。 唐寅本不想为自己找幕僚,奈何官场上的规矩,有应酬先要有幕僚支应,否则许多事情都两眼一抹黑,根本办不成什么。 眼前这幕僚跟南京各大家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唐寅配合着演戏,明摆着是要告诉南京官场中人,他在装病,不想出来面对麻烦。 唐寅道:“得病还有拖不拖的?病没好,就得继续养,至少等到沈尚书来吧。” 幕僚不解地问道:“莫非沈大人还会治病不成?” 唐寅点头:“那是自然……沈尚书为官前,精通岐黄之术,你也未免太过孤陋寡闻了吧?” 幕僚笑道:“就算真的会治病,也治不好唐大人的心病。” “那可就未必了。” 唐寅道,“人到了,什么病都能根除……沈尚书的本事不单治身体,更治官场弊病,你看看这南京朝廷,官员们风花雪月不问明日事,何曾在乎百姓疾苦?我就当帮他们一把,把沈尚书找来,为他们好好把把脉,把顽疾给解除了。” 幕僚苦笑:“唐大人可真会言笑。” 唐寅冷哼道:“是否言笑,等沈尚书来了自然知晓,对我他们可以敷衍,对沈尚书……他们只有乖乖领命的份。” …… …… 沈溪尚在旅途,已有不少人涌到扬州等候,准备为沈溪安排起居。 南京官场和军队系统的人都畏惧沈溪,尤其如今皇帝不理朝事,沈溪在朝中的地位更是凸显。 可惜在扬州等候迎接的人注定要失望了,沈溪没有进城,趁着夜色掩护,船队过运河扬州段,直入大江与水师会合,直驱新城,丝毫也没有往南京赴任的意思。 “这算怎么回事?”南京礼部尚书隋连升跑到唐寅这边来问情况,都以为唐寅会对沈溪的行踪非常了解。 唐寅道:“沈尚书到来前,在下派人去问过,得到的反馈中,并不包含他接下来往何处去,沈尚书过扬州城而不入,一定是往东边那座城去了,有事去那里找不是更方便?” 隋连升道:“伯虎老弟火气很大吗?” 或许隋连升听出唐寅言语中的抵触,好奇地问道,他把沈溪当作唐寅的靠山,不明白唐寅为何有如此大的反应。 唐寅道:“沈尚书背负皇命而来,他做事非南京朝廷可干涉,至于他的去向,现在都清楚了,有事不必到在下这里来问,但凡涉及朝务,便请示沈尚书,或者上奏也可以。” “伯虎误会了。”隋连升解释道,“都觉得你跟沈中堂过从甚密,想让你帮忙问问情况,既然你不想牵扯进去,谁会勉强?走了走了,有消息的话通知一声……其实他不来南京也算好事。” …… …… 唐寅觉得隋连升说的话是“肺腑之言”。 沈溪不到南京,对南京官场来说的确是大好事,只是对唐寅来说就不那么幸运了,开始发愁沈溪不来他该怎么办。 恰在此时,唐寅得到消息说沈溪已至新城,这是沈溪头年里帮朱厚照平了海疆之乱后,再一次回到新城,而且短时间内没有打算再离开, 唐寅赶紧差遣人去跟沈溪传信,想“请”沈溪回南京,可人派出去后迟迟未得回音,此时已近年关,唐寅这边收到朱厚照的圣旨,让他这个南京兵部侍郎做事勤快点,把没完成的差事赶紧做完。 皇帝施加压力了,这种压力更像是沈溪到江南后,朱厚照找到机会对唐寅的一种“鞭策”。 此时沈溪进了新城,城主府已装饰一新,进城后只需简单交接,城内军政大权便顺利到手,而一些老部下也到他这里听命行事,朝廷布置的衙门形同虚设。 这一年多来,朝廷在新城设立新衙门,除了恢复上海县衙外,还设立卫所,名为“平江卫”,但其实这卫所并未正式编制,只是个空头衙门。 南京朝廷奏请,想让朱厚照在新城设立知府衙门,只是定性和命名上出现问题,便在于新城的意义实在太过特殊,皇帝和沈溪都没为新城起名,南京朝廷可不敢随便定名,又为此上奏几次,都被朱厚照留中不发。 朱厚照对于给新城起名字,没什么想法,随手放到一边,之前又涉及司礼监掌印萧敬跟张永的更迭,事情就此拖延下来。 沈溪到新城后,愈发多的信函送到他这里,基本都是从南京发出,沈溪懒得理会,先由云柳收拾和翻阅,再到他跟前做总结。 “……南京各方的人都很好奇,为何大人此番没有直接往南京,宣府和京城来的消息,都说大人奉命往南京公干,具体没说做何,大人到新城,让人更生怀疑。”云柳道。 沈溪则显得无所谓:“陛下派我到江南,有说过我是来作何的?” 云柳道:“未曾。” “那便是了。” 沈溪道,“陛下没委派具体差事,而我是以监督海外征伐之事而来,南京朝廷的人着急什么?再着急,也改变不了南京没有我官衙的事实。” 云柳稍微想了下,点头表示同意。 本来沈溪就不是江南任职,到哪里都是以钦差的身份,既然沈溪来江南没有皇命也没具体任务,那就按照肩负的筹备征伐佛郎机之事,自然要在新城办公并完成,去南京明显做不了事。 云柳再道:“但皇命让大人往南京,这才是他们不解之处。” 沈溪道:“说什么皇命,陛下真的知道江南缺什么?天下缺什么?” 云柳道:“就怕有宵小借机生事。” 沈溪态度平和:“想生事随便,别最后惹火烧身,朝局可不是人人都能参透,真有强出头的,那是他自找麻烦。” …… …… 有关沈溪往新城而不往南京的消息,很快到了京城,然后又送至宣府,朝中文武以及内府太监都觉得沈溪跟皇帝的关系闹得很僵。 有些人并非是要挑拨君臣关系,单纯只是将江南之事上奏,这些消息汇总上来,都落到首席秉笔李兴这里,而此时李兴才到宣府不足两天。 “李公公,如今您执掌东厂,京城内外消息应由您上奏陛下……出了此等事,沈大人明摆跟陛下有了误解,为人臣子是该帮忙化解,还是要添上一把火,就看您如何跟陛下奏报了。” 李兴拿着南京厂卫传递消息的条子,坐在那儿听李荣唠叨。 李荣作为御用监太监,跟他一起到宣府来打理有关扩建行宫之事,随着西北各条战线纷纷奏凯,朱厚照有意为自己请功,要在宣府扩建行宫,修造祭坛。 李兴瞄着李荣:“那你认为,是该化解,还是添上一把火?” 李荣稍微一怔,随即苦笑摇头:“鄙人不敢多言,张公公应该有见地。” 李兴将手上的条子放下,冷声道:“让咱家去求张永?他现在爬上高位,已目中无人,来了两天想求见一面都不得,趁着面圣时咱家不参他一本就算好的。” “犯不着如此,你我位在其下,怎能造次?”李荣劝说。 李兴摆摆手,凑过头小声道:“你御用监太监的位子,说白了是咱家让出来的,咱家可以进司礼监,你以后想进何处,就要看你会不会办事了!” 虽然李荣跟李兴都是太监中的老资历,二人年岁相仿,但现在李兴明显比李荣混得好,而在捞钱上,也是李兴技高一筹,这正是李荣羡慕不已的。 李荣道:“请李公公赐教。” 李兴脸色阴沉:“那位沈国公的事情,不容外人牵扯其中,谁去跟陛下说,都要承担风险,轻则挨骂,重则可能要受廷杖,连命丢了都说不准。” 李荣惊讶地问道:“不至如此严重吧?” “呵呵。” 李兴道,“咱家不会去说,但咱家希望有人能带话,比如说你,或者是你想办法把事传出去,让某些人知晓。” 李荣马上意识到李兴想拿他当枪使,但他却没有拒绝的权力,便在于李荣在李兴面前屁都不是,御用监太监现在愈发难当,沈溪通过改革,将内府很多权限收回朝廷,而正德皇帝也把自己的荷包看得严实,如此一来这个油水丰厚的衙门就成了鸡肋。 李荣道:“那就把信传给掌印张公公?” “你自己来定。” 李兴起身道,“顺带带着这些地方上送来的礼物出府,给谁都可以,总归事情跟咱家无关!” …… …… 李兴一退六二五,什么事都不想牵扯,但其实他已深陷泥潭而不自知。 李荣别无选择,只能是赶紧想办法求见张永。 跟李兴多番求见不得不同,李荣很快被张永接见,会面后李荣将条子拿出来递给张永。 张永接过瞄了几眼,问道:“这是东厂的责任……几时轮到你这个御用监太监过问东厂事务了?” 李荣起身:“是那位不想管,让鄙人插手,甚至定下规矩说必须把话带到。” 在张永面前,李荣不需要隐藏什么,直接就把李兴出卖了。 张永眯眼道:“这家伙,倒是会逃避办事,沈大人去新城这种事本该由他在面圣时呈报,现在不说,让咱家去说,是何居心?” 李荣道:“您老乃司礼监掌印,面圣奏报未尝不可,反而是李兴刚上任便逃避责任,失职严重。” 张永斜着瞥了李荣一眼:“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想让他早点下去,自己爬上那位子?说起来,你也是宫中老人,怎么都该轮到你上位,可惜这些年你没办成几件像样的事情。” 李荣赶紧行礼:“望张公公多多提点。” 张永道:“也罢,看你诚心相告的份上,这次给你个机会,咱家带你去面圣,由你去说,办好了咱家自会助你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