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毕业分配
从河北返回湖北时,王加根依然是坐部队的敞篷汽车到BJ,再从BJ坐火车到孝天城,然后转长途汽车到方湾公社。 近五十天的别离让他魂不守舍,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方红梅。 情人久别重逢的场景大同小异,我们不想过多地渲染和描写。这里需要交待的是,方红梅已经收到了毕业分配通知书。 她被分配在方湾公社方湾中学——也就是她的母校。与她一起分配到这所学校的,有好几个师范毕业生,包括她的同班同学马静。她大弟敬文被孝天县一中录取了,已经去学校报到。她妹腊梅准备在方湾中学复读,将来的学籍问题自然指望她这个当大姐的。 方湾中学创建于抗日战争时期,最初为简易初小,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发展为六年制正规完全小学,六十年代末改为初级中学,七十年代中期发展为高级中学,去年又被降格为初级中学。 红梅的初中和高中都是在这所学校上的。学校现任教师中好多都是曾经教过她的老师。所以,接到分工通知时,她还是有点儿担心和害怕。就象即将进入竞技场的运动员一样,精神高度紧张和兴奋。从师生关系变成同事关系,与自己的老师同场竞技,多少心里还是没有底。今后做事和说话,都得小心谨慎呢!她还有一个顾虑,就是这所学校离她家太近了。 从方湾中学到菜园子村的直线距离只有几百米。即使穿街过巷,步行也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方湾中学的学生都是街上、邻村和同村的熟人,见到她时常常直呼其名,根本不把她当“老师”看。加上她刚刚走上讲台,尚未在学生面前树立起威信。如果课上得不好,这些学生的家长们还有可能说三道四。如果那样的话,不仅她窝火,面子上过不去,家里人说不定也要跟着怄气。当然,最让她忧虑的,还是不能与王加根在一起。分配到方湾公社的师范生名单中没有王加根,显然他被分配了其他地方了。 加根究竟分配到了哪儿去了呢?会不会离方湾公社很远?来往搭车方不方便?为了尽快揭开这个谜底,她劝加根赶紧回王李村,拿到毕业分配通知书之后,再写信告诉她。 就这样,这对情侣恋恋不舍地分了手。 王加根回家之后看到的分配通知是:八月三十一日之前到花园公社文教组报到。他看了看墙上的日历,已经是八月三十日。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搭乘开往花园镇的长途汽车车,找到了位于花园大桥头的花园公社文教组。文教组干事交给他一张纸,叫他到襄花小学报到,并且告诉他,这所学校刚刚更名为花园公社小学。 根据文教组干事介绍的大致方位,他走上了花园大桥,沿着那条著名的襄花公路往西走——也就是前往孝天县师范学校的方向。 过大桥后,走了一公里左右的样子,道路右侧有一条通往孝天县砖瓦厂的土石公路。县砖瓦厂那根高耸入云的烟囱特别引人注目,加根在县师范读书时,就听别人说起过那是全县最大的窑厂。土石公路旁边,有三排砖瓦房成“门”字型坐落在一片田野当中。 王加根猜想,那应该就是襄花小学。 他带着复杂的心情向那三排房屋靠近。 紧邻公路坐东朝西的那栋房子相对比较高大,只在正中央开有一个大门。大门敞开着。加根走近一看,发现是个大礼堂。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大礼堂的舞台或者主席台上,落有一大群麻雀,正在叽叽喳喳地欢叫,飞进又飞出。南北相对的两排房子破烂不堪,每排房子有六间房。房门与房门之间开有两个窗户,一看就是教室的格局。西边敞开的区域是几棵高大的树木,有泡桐、楝树和槐树。透过树木之间的空隙,可以看见远处碧绿的稻田。房屋和树木围起来的面积并不是很大,也就五六亩的样子,修有两个水泥乒乓球台,栽有一副简易篮球架。这里应该算作是cao场了。所有教室的门窗都洞开着,但里面既没有桌椅板凳,也看不见一个人影。很多木门已经损坏,有的只剩一个门框,没有门板。没有哪一个窗户是完好无损的,而且见不到一块玻璃。窗户上的钢筋都被扒弯了,人能够钻进钻出。有的窗户连钢筋也没有,只用红砖砌上,中间留有几个孔洞。 没有围墙,没有校门,更没有招牌,王加根拿不准这里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襄花小学。正纳闷时,大礼堂南头那棵高大繁茂的合欢树下面,出现了一个推着自行车的白发苍苍的老先生。 王加根赶紧朝那位老先生走了过去。 “请问,这里是襄花小学吗?” “是。这就是襄花小学。”老先生解下系在自行车龙头上的毛巾,一边擦汗一边回答,接着又问,“你找人?还是有什么事?” 王加根显然有些失望,低沉着声音回答:“我是分配到这儿来教书的。文教组通知今天报到,但学校里却没有人。” 老先生霎时露出满脸的笑容,把擦过汗的毛巾搭在肩上,腾出一只手伸过向加根:“欢迎!欢迎!请问老师贵姓?” “免贵姓王,王加根。” 老先生说,他也是刚从其他学校调到这儿来的,叫陆定国。 陆定国?那就应该是这所学校的校长了。王加根刚听文教组干事刘福民介绍过,于是礼节性地问候:“陆校长好!” 陆定国说:“这里条件比较差,王老师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呢!” 说完,把自行车停在合欢树下,与王加根兴致勃勃地聊了起来。陆定国介绍,襄花小学原是襄花大队办的一所民办学校,从今年开始,花园公社文教组准备将其改为公办学校,更名为花园公社小学,作为全公社的重点学校来打造。学校的大部分民办教师已经辞退,只留了几个骨干教师。另外,从其他公办学校调了八个教师来这里工作,还分配来了十个师范毕业生。 “十个师范毕业生?”王加根显然非常惊讶,“您记得有哪几个人吗?” 陆定国紧锁眉头,努力回忆着:“除了你,好像还有宋双清、涂勇……我也没有完全记下来。全部是男的,都是县师范学校今年的应届毕业生。” 有这么多同学分配到这里!王加根心情好了许多。特别是听说宋双清也分配到了这里,刚才因恶劣环境而产生的悲观失望情绪明显有所好转。人家是花园镇鼎鼎有名的建筑工头的公子,也只能分配到这里上班,你一个普通农民的儿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我也是几天前才接到调令,比较突然。你也看到了,襄花小学就是这么一个乱摊子。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要想开学恐怕还得几天准备。”陆定国摊开双手,有些无奈地叫苦连天。 听说王加根是杨岗公社人,花园镇没有亲戚朋友,找不到地方住宿,陆定国叫他先回家休息。 “下周一,九月六号来上班就行了。”陆定国有些抱歉地说,“你已经报过到了,我记得的。” 听到这儿,王加根暗自高兴。他向陆定国道地谢,握手告辞。 他原本计划报完到之后就去孝天县师范学校,到汤正源家里拿自己的行李,看来暂时没有这个必要了。离九月六号还有五天呢!又可以多放五天假。他没怎么多想,就打算去方湾公社,投奔他女朋友。 方湾中学到底是历史悠久的老学校,开学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九月一号的前一天,学校就召开了全体教职工大会。学校领导班子成员逐一表态发言。校长谈学校的远景发展规划,以及本学年度的工作计划和安排。新提拔的教导主任周东明宣布教师分工情况。后勤主任为新调来和新分配来的教师安排宿舍。 方红梅教初一年级一个班的语文,兼初一初二六个班的音乐课。马静教初一年级两个班的数学。她们的宿舍都在进学校大门右侧的青砖瓦房里,每人一间单身宿舍。房子很旧,面积不到十平方米,光线也不是很好,阴暗潮湿。不过,宿舍的设施还是比较齐全。有单人木板床、书桌和凳子,还有刚刚配发的塑料脚盆、拖把、扫帚和铁簸箕。 王加根风尘扑扑地来到方湾中学时,方红梅刚从学校后勤处领回教材、备课本、钢笔、红蓝墨水、抄写纸等一大堆办公用品,正准备收拾和整理一下她的寝室。 见到加根,她马上停下手里的工作。反锁房门,开始上演他们每次相逢时的“疯狂三部曲”。安静下来之后,加根长叹了一口气,用极度失望和无奈的口气,谈起了他的工作分配情况。 “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到这么一个破破烂烂的地方!都八十年代了,号称鱼米之乡的江汉平原,居然还有如此落后的学校!而且是在花园镇附近。”他忧国忧民地发着感叹,满腹牢sao,叫苦不迭。 方红梅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看见亲爱的人又黑又瘦,脸上满是倦容,她非常心疼,劝加根暂时忘记分工的事情,好好地享受这几天难得的清闲自在时光。 “我们明天就正式上课,要上笼头了,如同耕牛一样。纪律特别严格,条条框框非常多。老师必须按时上班,不准迟到早退,不准中途溜岗,更不准无故旷工。上课要准时进教室,没有课必须规规矩矩地坐在办公室里办公。学校领导会如监工一样记考勤。上午开会时校长还通知,明天晚上七点半全校教职工都要到会议室,收看党的十二大开幕式现场直播。”方红梅对这种紧张节奏感到不适应,陈述时明显带有怨气。
听说马静住在红梅隔壁,王加根提出去拜会一下。 方红梅欣然同意。两人于是相跟着来到马静的宿舍。 马静宿舍的格局与红梅的基本一样。她正站在凳子上,往墙上钉一张电影明星的剧照。那剧照显然是从《电影画报》之类的杂志上拆下来的,正中间有一条折线,折线上还有拔订书钉留下的小窟窿。 王加根让马静下来,自告奋勇地跳上凳子,帮她把电影明星剧照弄上了墙。 “你家不是在西河公社吗?怎么会分配到方湾中学呢?”加根对马静的分配结果感到奇怪,随口问道。 马静说,她接到通知时也觉得意外,因为填写毕业分配志愿时,她并没有填方湾公社,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地分到了这里。 “去不了孝天城和花园镇,哪个公社都差不多。无所谓!”马静大大咧咧地说,“反正都是吃粉笔灰。” “方湾中学真是雄性十足啊!我们班的三个女生,居然有两个投入了他的怀抱。”加根调侃道,接着又问,“池中月分到了哪里?” 马静回答:“听说是朋兴公社,分配在车站中学。” “那等于进了孝天城。”方红梅酸溜溜接过话茬儿,“车站中学就在孝天火车站旁边。” 王加根说,这也很正常,因为池中月的父母是铁路职工,并且从肖港调到了孝天火车站。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啊?你去过她家?”方红梅醋意大发,警惕地瞪大双眼。 王加根笑着回答,听其他同学讲的。 “徐磊分配到哪儿了呢?”方红梅突然这样问。 马静不愧为消息灵通人士,非常肯定地回答,徐磊本来是花园公社人,却分到了季店公社,具体在哪所学校还不是很清楚。 方红梅叹息道:“那他和池中月的事情估计没戏了。” 马静坦言,池中月并不是真的喜欢徐磊,只是因为情感上受了挫折和刺激,意气用事,找徐磊玩玩儿而已。 “就算他们两个人分配在一起,也未必能够修成正果。”马静借机恭维起了红梅和加根,“你们才是真心相爱。我绝对看好你们!” 话题又转到了王加根的分工上。 马静认为花园公社小学前景广阔,完全没有必要悲观失望。既然花园公社文教组把这所学校作为重点打造,肯定会投入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更何况,这所学校离花园镇那么近。她预言,要不了多长时间,花园公社小学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们将来打算怎么办?是王加根向方湾靠拢?还是方红梅往花园调动?”马静提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这个问题,加根和红梅还没有来得及考虑,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先维持现状,过两年再说吧!反正结婚也不够年龄。”王加根含糊其词地回答。他心里还惦记着两年后重新参加高考呢! 方红梅也表示赞成:“走一步,看一步。谁知道两年后会发生什么变化?现在谈安家落户,还为时过早。” 告别马静,回到方红梅的宿舍,王加根的心情比较复杂,但情绪似乎比刚来时有所好转。 夕阳早已不见了踪影,天色暗淡下来。归巢的鸟儿在树林中发出叽叽喳喳的鸣叫声,似乎在提醒人们,该吃晚饭了。方红梅本想去学校食堂打点儿饭菜回来,两个人在宿舍里用餐,免得又往她家跑,又考虑到中午没有给父母亲打招呼,怕家里人等她。所以,她还是提议一起回菜园子村的家里吃饭。 王加根表示同意。他觉得,既然来到了方湾,就应该与红梅的家人打个照面。如果躲在方湾中学不去她家里,有点儿不近人情,也显得不够礼貌。 “从明天开始,学校工作就会走上正轨。如果你不想回菜园子,我们就一日三餐在学校里解决,享受两人世界的美好时光。”方红梅安排起了随后几天的生活,“白天我上班,你就在宿舍里看书或者睡觉,也可以一个人去街上转转。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或者去女儿港河堤上散步。” “行!客随主便。一切听从方老师安排。”王加根答应着,心里如同喝了蜂蜜一样,甜丝丝的。 这对被毕业分配拆散的鸳鸯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几天难得的相聚时光过得丰富多彩,温馨,浪漫,充实,让人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