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芳心

    夜色悄然而至，天际混沌一片。

    晓月初升，光辉轻泄，橡胶树的影子在微风下挪动着舞步。流动的云彩变幻莫测，与月亮擦肩而过，光影变幻，又别有一番静美。

    天佑救助兄弟家人的事，在橡胶园的劳工中不胫而走，传为佳话。大家都对他深为信任，乐于通过他寄汇批款。加上吉莉娅提供了士多店后面的仓库作为场所并加以庇护，更方便了大家收信、写信。为了照顾橡胶园劳工的作息，在分别征得二舅爷和吉莉娅同意后，天佑便利用晚上的一点时间，免费帮不识字的劳工们读回批、代笔写批。

    由于提供了大量的方便，侨批的业务量大增。连续几个晚上，士多店里都是人头攒动。幸得吉莉娅忙前忙后地打点、安排，帮忙代笔，天佑才井然有序地完成工作。

    士多店的热闹也引起了阿伍等黑帮份子的注意，但碍于希尼斯的面子，再加上吉莉娅巧加掩饰，也没引起怀疑。

    今晚是天佑在马六甲的最后一晚，明天他就要跟随二舅爷到吉隆坡、槟城等地继续送批。完成工作时，已经是夜里近十点了。

    “天佑大哥，我已经帮你把东西都整理好了。”

    “谢谢你，吉莉娅小姐。这几天多亏你帮忙，又提供场地，又帮忙代笔。劳工和唐山的侨眷乡亲们都应该感谢你。”

    “不要叫我小姐了，太见外了。你直接叫我名字吧。”

    “吉……莉娅……你的中文说得真好！”天佑有些脸红，忙岔开话题。

    “因为橡胶园里的劳工，几乎都是查理从中国欺骗或掠夺而来的。跟他们在一起久了，也就学会了中文。”吉莉娅羞涩一笑，“我发现你们中国人特别重视自己的语言。无论身处何方，不管男女老少，华人们一律说一口漂亮的汉语。不但讲汉语，而且为了不断延续，还教汉语。在南洋各地非汉语作主要流通语或官方语的语境中，华人们依旧能不受环境所扰，坚持说自己的母语，确实是一种非常罕见的文化现象。”

    “也许这就表达了一阵思乡之情吧。据我所知，在南洋的很多乡亲都盼望回家乡，但如果真的要回去的话，除了人身自由受到限制之外，还会面临着一笔相当昂贵的路费，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有些人到南洋十几二十年了，都还不敢回去一趟，怕的就是回家一趟后，积蓄的钱都花在路费上，就什么都没有了，仍然回到以前一无所有的老样子。因此，过去来到南洋的那些人当中，有相当一部分人甚至于把回家当成了一种美好的梦永远地留在了心底，或带着这个美好的梦离开了人世。而家乡话，就成了他们与家乡唯一牵连的线。”

    吉莉娅叹叹气，“你明天就要离开马六甲了。”

    “当水客就是四海漂泊。我们每次下南洋，都要辗转多地。先乘船到新加坡，越过柔佛海峡到新山，再赴马六甲，之后再到吉隆坡，还要到怡保和槟城等地揽收侨批。整个行程历时近三、四个月，每一地都会停留好几天。最后再回到新加坡，带着批信和批银，乘坐红头船返回潮汕。”

    “真好！你们四处游历，见多识广。不像我，从小到大，还没离开过马六甲。希尼斯哥哥他也不许我出远门。”吉莉娅一句话充满了羡慕和关爱之情。

    “你一个姑娘，如果没有亲友陪伴的话，出远门是比较危险的。你哥也是关心你。”

    “我从小就没有爹娘，一直和我哥相依为命。哥虽然脾气暴躁，对待劳工很苛刻，但是对我还是很关心很爱护的。他一直希望我能嫁给殖民地当局的官员，这样就能当上贵妇人，过上好日子；他也能得到荫蔽，换取经济利益，一举两得。这种想法有一定道理，但是感情是无法强迫的。”

    “那些被卖猪仔来到橡胶园劳作的工人很可怜的。希望希尼斯能善待他们。”

    “我也好几次跟哥说，大家的目的是赚钱，不要随便就打架、开枪，闹出人命。他的一些做法，也是橡胶园的老板查理先生授意的。”

    “我第一次下南洋的时候，在红头船上就见到，查理他勾结黑帮，掠夺、贩卖人口，欺负中国人，真是个大恶棍。”

    “我是英国人和马来人的混血儿，虽然拥有大英帝国的国籍，但不是纯正的英国血统，加上我母亲出身低微，查理因此很看不起我，说我是‘杂种’。如果不是因为哥哥在这里做工头，我真的很希望离开橡胶园。我一直敬仰中国悠久灿烂的历史文化，希望有机会去唐山看一看。”

    “将来一定有机会的。等你到了唐山，我给你当向导。”

    “好！这是我们的约定，共同期待。”

    两个年轻人相视，开心地笑了。

    “时间不早了，我要先回去了。吉莉娅，你也早点休息。”

    “好，天佑哥，你一路多保重。下次到马六甲，我们再见！”

    吉莉娅站在门口，目送天佑离去。

    月光下，天佑的身影逐渐拉长、拉长。

    远处传来了依依不舍的声音：“吉莉娅，你快回屋去吧！保重身体……”

    许久，她还站在原地，微风轻轻拂过她的面容，带走几颗晶莹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