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九回 望乡台孟婆赠风髻，北海底河伯指迷津

    告别崔判官，灵钏灵风三人到奈何桥上左右寻了一圈，才看到望乡台围了不少幽魂正在喝汤。三人在众鬼之中找到孟婆，却不知如何开口。倒是孟婆看到三人立时端上三碗热腾腾的茶汤，上前招呼道：“几位远来饿了吧，来碗汤先暖一暖。”

    再次遇见孟婆，灵钏知其送鬼食给幽魂乃是大慈悲，所以不像上次那般惊慌害怕。不过这孟婆汤的厉害还是知道的，且如今有求于人更得收敛脾气，便将茶汤轻轻推开婉拒道：“多谢婆婆好意，不过我等血rou之躯消受不起这等鬼食。”孟婆见三人不喝也不怪罪，转身端着茶汤就要转向其他鬼魂那里，这边灵钏伸手拽住衣角，只感冰凉滑腻触感惊心，于是强忍不安说道：“婆婆，我等此来有几句话要问，还请婆婆不辞吝教。”

    孟婆闻言停步，回身笑道：“不知几位还有何话，老身若知道必定知无不言。”灵钏便问：“听闻婆婆本是风神，为何不上天受封反在阴间虚度呢？”只见孟婆半晌无语，好一会才幽幽说道：“老身不过奉天帝之命，在此照顾这些幽魂罢了，又哪里是什么风神雨神的。”灵钏又道：“听闻婆婆是天帝之女，出入常有风雨相随，故人称飓母。婆婆，这些是真的么？”这一次孟婆沉默的时间并不长，既不说是也不否认，反而慈祥的摸摸灵钏的脸颊道：“姑娘，谢谢你还记得这些，让我想起那段美好的时光。”灵钏不解道：“既然是真的，那婆婆怎会落到如此田地。”倒是孟婆神色逐渐如常，说道：“老身已心如死灰，在这里反能落个清净，看不到以前相熟的人，又有什么不好。”灵钏这才隐约发觉孟婆长留冥界也和一个情字有关，遂不敢再问，只是说道：“婆婆，我本是阳间石镜山修炼的仙人，因缘际会之下从神兽白泽那里知道经年之后会有蚩尤复生天地大劫。为救苍生，我立志要炼成十颗灵珠，以其中天地之力阻止这场天劫，也可尽力保护人间不受天劫所害。如今风灵珠还需三件宝物支持，听闻婆婆乃是上古风神，所以前来问个究竟。”

    那孟婆倒像是并不关心天劫，只淡淡说道：“姑娘已找到什么物件，也给老身看看。”灵钏便将先前所得风伯飞廉的风袋，和女魃金铃两件宝物取出递给孟婆。却不想孟婆只看了一眼便将金铃拿在手上细细端详，看了半晌才问：“姑娘，你这金铃哪来的？”灵钏不敢隐瞒，遂将轩辕湖之事大体说了说。孟婆听说真是女魃之物顿时双手颤抖热泪盈眶，声音哽咽道：“真的是她……真的是她……”灵钏想起传说中女魃乃是黄帝之女，而眼前孟婆据说也是天帝之女，便问：“婆婆可是认识女魃？”只听孟婆道：“同为帝女，怎能不识？只可惜，我们都生在帝王家……”灵钏闻言呆了呆，这才想起神话中诸多帝女的遭遇，如奔月的帝喾之女嫦娥、未嫁而死的炎帝之女瑶姬、以及投江殉夫的帝尧之女娥皇女英姐妹。似乎自古以来，这些帝女都落得惨淡收场让人唏嘘。倒是孟婆，兀自悲伤一会，便将金铃放回灵钏手中，同时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刀，将自己脑后的发髻切下，也放到灵钏手中，说道：“姑娘既要起风之物老身赠你便是，也让这金铃不要再像她的主人那样孤零零一个。”灵钏听出孟婆话里有话，似乎是指女魃在涿鹿之战后被逐到北方孤身流浪的悲惨结局。同时也知道身体发肤对于古人的意义所在，于是小心接过两件宝物收好，对孟婆再拜几拜这才告辞。孟婆则转身回去冲泡茶汤分给众鬼，再不向灵钏这边看上一眼。

    既得孟婆发髻，灵钏便和灵风武威离开望乡台。待离得远了才停下身形，开天目仔细看那发髻，只见发丝中隐有幽蓝灵气，随手挥舞两下，便有阴风徐徐而起，果是招风之物。待将二宝收好，灵钏便要踏上前往北海之路，却被灵风拦住，对灵钏道：“师妹若去北海，大概还需一人相助。”灵钏不解问道：“是谁？”灵风说是玄苍，然后说起一段往事。

    据说颛顼为天帝时，渤海之东有大海名为归虚。归虚之中有五座仙岛分别为岱舆、员峤、方壶，瀛洲，蓬莱，岛上住着仙人，常在各岛之间访仙问友。只因仙岛浮于沧海底下无根相连，天帝怕仙岛随波逐流漂去远方，使众仙失其所居，于是便令东海神禺虢去想办法。禺虢一时无计，其子禺疆上前提议以巨鳌负之，于是禺虢便让禺疆捕获巨鳌十五，每三只巨鳌托举顶负仙岛，使其不再漂流。由此天帝大悦，给父子二人同时封赏，其中禺疆因此功劳被天帝任命为北海之神。

    灵钏经其提醒，也想起师尊当年说过这个故事，又想起玄苍自称是太玄水精应劫显化转世的灵龟，不知与仙山巨鳌有何关联，倒是可以找来一问。于是便招鬼车，先领众人回到雍州，再以奇门遁甲打开生门回到人间，返回石镜山洞府招来玄苍，又将盐虎装入九黎壶中以防万一。然后四个折返冥界，令鬼车带路前往北海。原来昔日鬼车在人间为妖，被二郎显圣真君打成重伤，但念其救子之心所以纵去北海养伤数年，所以识途。

    鬼车抖擞精神展开双翼，驮灵钏灵风和武威玄苍一路向北，经八千里路来到大地极北之处。打开生门回到人间已在北海之边。这北海古属匈奴，西汉时苏武留居匈奴十九年持节不屈，便是在这里牧羊为生；东汉匈奴衰败之后北海又属鲜卑；此后南北朝时北海先属柔然后归突厥；再到唐初李靖一战覆灭东突厥，将北海收入唐境五十五年。到武则天垂拱元年（685年），突厥人吐屯啜骨咄禄自立为颉跌利施可汗，重新夺回蒙古高原建立后突厥汗国，此后北海再未纳入唐境；到玄宗天宝三载（744年），回纥联盟在唐军配合下推翻后突厥建立回纥汗国，北海由是又归属回纥。再到文宗开成五年（840年），也就是去年，回鹘被黠戛斯击败，余部四散，北海又成黠戛斯统治之地。

    只不过来到北海，灵钏却未见有人放马牧羊，放出灵蝶闭上双目打开灵识，也不见百里之内有人畜活动。想来黠戛斯本是游牧小族地广人稀，如今刚得回鹘广大领土，自然重心全部移往天山一带，追逐回鹘残军剩民，是以北海周边缺少人烟，也在合理之数。

    既到北海，灵钏极目远眺、灵风登高望远、武威在旁侍立、玄苍若有所思。四人到此早就惊动北海水族，过不多久便有夜叉分水，北海水君领一众虾兵蟹将、龙子龙孙上前迎接，先谢灵钏前在新罗帮助龙女阏英，再谢灵钏在北荒除却黑龙王为四海水族消除隐患。寒暄一番之后，灵钏问起禺疆下落，北海龙王道：“此事说来话长，北海苦寒，上仙可来我龙宫一叙，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灵钏盛情难却，只得欣然应允。龙王遂让长子摩昂在前引路，自己请过灵风武威玄苍三个，同时暗自观察。待看清玄苍面目之后北海龙王神色一怔，嘴上却没说什么，只陪着笑脸跟在一旁，尽足地主之谊。

    一路分水来到海底，远远看到北海龙宫，只见白玉雕砌极尽芳华。里面仙乐飘飘、彩袖飞舞，一班蚌精蛟女舞动迎客。众人来到水晶宫内各按座次坐定，便有鱼姑上前奉茶，螺婆端上糕点，然后众人聊起正事。只听北海龙王道：“那古神禺疆，老龙先前也只是听闻不曾亲见。据说是黄帝之孙颛顼之臣，生得人面鸟身、双耳悬蛇、脚踏二龙，既为风神，又是北海之神。只是汉初我等龙族到此，那位古神就早已不在了，我等还想寻找线索，却始终一无所获。”灵钏点头道：“我亦听说古神禺疆早已应劫身归混沌，只不知可有居处遗迹留下。”北海龙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似在犹豫，沉默一会才说道：“我这北海确有一处，怀疑是禺疆住处，只不过现在已换了主人，连我北海水族都不便去叨扰。”

    灵钏闻言奇道：“君上贵为北海水君，在这北海境内又怎会有人压上一头？”北海龙王苦笑道：“上仙不知，我这北海海底有一地方名为从极之渊，深达六七百仞。内有仙人名为冰夷，生得人面，出入亦脚踏二龙。据说那冰夷姓冯名夷，原是黄河水神，又称河伯。昔日应龙帮助黄帝斩杀蚩尤、夸父之后，黄帝在荆山铸成九鼎功德圆满，成为一方天帝，并封应龙司掌四季、风雨，并天下水神为之属。此事激起天下水族不满，河伯冯夷便统领各路水神与应龙大战一场，结果战败被逐，此后来到北海为禺疆收留。而应龙也因此战名扬天下，此后巡视河流无有不服。因而大禹治水时，才能请出应龙相助，以龙尾划出天下河道，又能力胜水怪无支祁，并打开龙门给天下水族并蛇虺之属有化龙之机。”

    灵钏听出北海龙王话中之意，于是点破道：“龙王此说，是指禺疆收留了冰夷，却被反客为主，让冰夷占了从极之渊。”北海龙王道：“老龙并无此意，况且也无真凭实据。”灵钏笑道：“既如此，待我等去看看便是，那河伯冰夷，如今还在从极之渊么？”北海龙王起身施礼，却是送客之道，对灵钏说：“确在那里，不曾出外。”

    灵钏遂起身告辞，领灵风武威玄苍三人离开龙宫，在夜叉领路下来到一处海底裂谷之旁，只见那裂谷深不见底，便取出光灵珠以烛龙炬照亮海底，惊得无数鱼虾四散奔逃，也将夜叉惊走。既无夜叉分水，灵钏便迅速被海水吞没，一时没有防备竟呛了几口海水，这才发觉这被称为北海的贝加尔湖虽名为海，里面却全是淡水，且水质甘冽纯净。只是不能呼吸实在难受，于是先捏避水诀，又取水灵珠罩住自身，这才能呼吸自如。同时为防不测，灵钏又将金灵珠拿在手上，暗自聚起金气，若有不测，立时便要大开杀戒。

    众人沿裂谷崖壁缓缓落下，但见整个北海平均水深三百仞，裂谷之底却是缓坡向下，最深处足有七百仞。在光灵珠照耀之下，众人来到一处洞xue之外，只见洞口上方刻着“玄冥洞”三个字，想那禺疆又称玄冥，可见此地便是禺疆居处，如今河伯冰夷的藏身之地。进到洞中只见内部广阔石壁光滑，上面绘制许多壁画，内容大多是远古时代的雷雨、洪水和瘟疫等内容，似是有人刻意记下。再向前走，洞中逐渐无水，尽头又是一个洞xue，外有冰丝缠结将洞口封住。灵钏掌生神火，将冰丝轻轻扯开如撕蛛网。四人逐一进到洞内，只见一对青龙盘踞在侧，见有人来昂首发声，却并不上前。随即洞内深处奔出一班虾兵蟹将、鲛怪鱼精，各持兵刃将四人团团围住，却慑于武威玄苍的威势不敢上前。灵钏初时见到这班奇形怪状的鱼虾螃蟹还暗自心惊，待看清面目后不觉哑然失笑，想那四海龙王麾下水族皆披挂整齐兵刃统一。不想这里这些却似江湖草莽，身穿布衣倒罢了，连兵刃也是五花八门，一看就不是正规军打扮，倒像是一帮乌合之众。既如此，灵钏倒不担心在此若开杀戒能有什么后患，眼前不过是一顿海鲜盛宴而已，随即暗中取了金、火两枚灵珠，若一言不合，就要将眼前这班水怪做成一顿海鲜烧烤大餐。

    众人僵持之下，不一会众虾兵簇拥一人出来，只见那人生得极好，方颐大口目有精光，身长八尺姿貌甚伟，留五绺美髯，行止间儒雅温文气度不凡。灵钏见众虾兵蟹将对其畏之如虎态度甚恭，想必便是此方主人河伯冰夷，于是上前施礼道：“小女子本是北荒散仙，如今替酆都办事往返两界。今奉北阴大帝之托，来北海调查古神禺疆应劫之事，不知尊驾何人，是否便是冰夷？”话虽客气，手中两颗灵珠却紧紧攥住，以防对方突然暴起发难。

    只见那人容貌宽和，对灵钏施礼道：“小神正是河伯冰夷，昔日曾为禹王献上河图，后来因缘际会来到北海，为古神禺疆收留在此，却不想有凶兽穷奇自西南而来食人无数，禺疆为除此害便去与其缠斗，不想双双毙命于毋逢山上。”灵钏闻言不解：“那毋逢山在何处？”河伯冰夷道：“就在鸡号山南，幽都山以东二百里处。”灵钏一时无语，完全不知鸡号山和幽都山又在什么地方。但也不便相问，显得自己孤陋寡闻，于是直追重点，问道：“禺疆应劫之时，尊驾也在场么？”那冰夷闻言慌忙摆手道：“那倒不曾，是那一对青龙回到从极之渊被我碰上，这才知道禺疆已经遇难，于是随二青龙来到毋逢山下，想要收敛古神尸骨，却不想有大蛇拦路，赤首白身长十数丈，小神打不过他，这才仓皇退却，直到今日。”

    灵钏听到大蛇二字，暗自欣喜，以为可做五毒珠的材料之一。于是点头道：“既如此，那便劳烦尊驾带我几人前往毋逢山亲自祭奠。”河伯冰夷闻言却摆手阻道：“还请上仙自便，小神无法前往。”灵钏回头冷眼瞧着冰夷，问道：“这又是为何？”冰夷道：“只因此间一众水族皆是北海获罪之徒，如今聚在小神身边寻求庇护才得一时平安。若小神离开此地，只怕龙王父子随后便会血洗这玄冥洞，屠尽此方生灵，使我获罪不浅。”灵钏笑道：“我观你本领平平，若北海龙王真有心找你麻烦，又何必等到今天。”冰夷却道：“上仙不知，小神虽是鬼仙受封无甚本领，但好歹也是天帝亲封，由来已久。那北海龙王虽是后来居上，也总得看在天帝面上不来为难。”灵钏听出冰夷话里有话，自己也要看在天帝面上不去为难他，一时拿他无法只好作罢，道：“那就劳烦尊驾指点方向，我也好去勘察现场，给酆都一个交代。”冰夷听出灵钏话中隐有以酆都相威胁之意，于是也不敢再推脱，便随手在地上画出草图，标出北海向东到幽都山，以及从幽都山再到毋逢山的路线，同时说起路上景物标记。灵钏灵风暗记在心里，正要离开，身后冰夷又道：“各位去了毋逢山，切要小心那叫朋蛇的凶兽。”灵钏回头笑道：“怎么？”冰夷道：“那朋蛇似是吸取了穷奇之力，极难对付。”灵钏与腾蛇化身的灵风相视一笑，说道：“屑小而已，尊驾不必担心。”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玄冥洞，身后河伯冰夷赶忙上前相送，并以自身修为化成冰丝，一点一点封住洞口，免得洞中小妖走脱出去被龙王拿住丢了性命。未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