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 钱塘县里巧破奇案，枉死城中故人相见

    钱塘县里的豪强任宣为霸占程氏，便暗中买通陈矫友人在其酒中下毒，想将陈矫毒死，陈家父母便会将程氏赶出家门，到时再行霸占。结果陈矫经此一事卧病不起，每日汤药不绝，有赖程小姐在旁殷勤照料衣不解带，才勉强活了下来，只是身体羸弱难受风寒。两日前县里一场大雨，那任家大宅竟被山洪冲毁死伤无数，任宣更是被砌在墙里死状凄惨。而陈矫亦在次日一命呜呼，程小姐不知所踪。陈家父母心痛独子暴亡，又不知儿媳何在，便去县衙敲了冤鼓，说程氏谋害亲夫，要官府捉拿归案。

    那杭州土地一番吴言侬语的叙说，灵钏大致听得明白，心知白泽既让自己妥善解决，那此事必不像表面看上去这样简单。所以等土地说完，便让其带路先去看看任家大宅，然后再去陈家。穿过钱塘县城，只见山洪冲毁一段城墙，殃及不少百姓，所过之处皆有人披麻戴孝痛哭流涕。土地一路领到任家大宅，灵钏一时竟未看出这片废墟竟曾是座宅院，只见土地翻起狼藉不堪。不过开天目往视之下，除了几个鬼魂站在原地号哭不离之外，倒确实有几分妖气残留。而且看得出来，那残留妖气分属两人，乃是一青一白两股。

    灵钏心里有数，便和叶玄玄苍一起又去看陈家。但见陈家家宅虽比不得任家废墟广阔，但也是四进四出的大户人家。里面处处留有妖气，便是大厅中央的陈矫棺木上，亦有白色妖气残留。灵钏点头出来，问那土地，最近可有妖物在钱塘一带出没。只听土地道：“前日里本处城隍爷曾下令缉捕两个女妖，不知是否上仙所说的妖物。”灵钏点头道：“那两个女妖可是一青一白？”杭州土地回道：“确是青白两个，不知上仙从何得知。”灵钏没有答他，只问城隍庙如何去，杭州土地道：“就在西湖东边的吴山山下。”灵钏随即挥退土地，带叶玄玄苍两个步行往城隍庙赶去。

    城隍庙中，钱塘县的城隍神正在批改公文，属下鬼差见灵钏等人入内急忙通报。城隍神作为人间鬼仙之首，忙离案出来迎接鬼王。灵钏只因当初曾在文州受过城隍神恩惠，所以素来对各地城隍都颇有好感，赶忙上前扶住，问起陈矫案中两个女妖下落。城隍神问属下鬼差，得知日夜游神连夜追赶，如今二妖已躲入西溪。灵钏将此来目的简单一说，那城隍神听闻神兽白泽亦提到此案，说明此事已上达天听，故而放手将卷宗交给灵钏，全权委托灵钏查办此案。

    灵钏将案卷大体一看，原来那任家大宅被山洪冲毁伤及无辜，皆是青白二妖所为，以报任宣几次相逼之恨。但也正因如此，二妖滥杀无辜犯下天条，城隍神便派出日夜游神前去捉拿。不想日游神形象太过丑恶，捉拿玉娘子时一时不慎露出形迹，竟将病中残喘的陈矫活活吓死。玉娘子与日夜游神搏斗时又得到青石妖接应，两个一起击退凶神，向西逃亡去了。

    告辞城隍，灵钏御风而起，带着叶玄玄苍疾飞而去，于空中看那西溪湿地遍布河港沼泽、池塘湖漾，其间水道如巷河汊如网，水塘栉比诸岛棋布。不过灵钏却只将心思放在寻找日夜游神和青白二妖身上，并未细看美景。没过多久，便在一处荒废山庄里发现日夜游神停在半空，正与地上两位美人对峙。

    灵钏三人落在庄园一侧，日夜游神见到鬼王印信和此案卷宗，知道城隍神已全权委托灵钏，于是落在灵钏身后作为辅助。灵钏见玉娘子、青石妖两个修为极深又无邪气，便将宝剑收起，上前对其说道：“我本玉虚山门下仙人，来杭州寻找神兽白泽，不想白泽却将你二人做下的案子交我处理。可见你二人之罪已上达天听无可挽回，现在若识时务便将此事完整交代，或许还能有所转机。机会难得希望二位好好把握。否则神火阵开两位便像昔日石矶娘娘那样烧出原形，只怕再难重见天日。”说完手中神火燃烧以示警告。那青石妖还想说些什么，被玉娘子一把拉住，只见玉娘子踏前一步对灵钏说道：“我只有一个请求，若上仙能往阴间救我夫君还阳，我便一切都听上仙安排。”

    灵钏道：“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罢收了神火，从怀中取出一粒金丹，对玉娘子说道：“此物乃是老君仙炉炼化，你带回去以水化开给你夫君服下，至少保其rou身不坏。至于魂魄，我再另想办法。”那玉娘子将信将疑接过金丹，仔细查看之后确认并非凡品，这才相信灵钏确实没有骗她。赶忙下拜，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灵钏抬手阻道：“事不宜迟，快去保你夫君的rou身要紧。”玉娘子咬咬牙，化作一阵清风而去，那青石妖也想跟去，被玄苍出手拦住，对其说道：“你俩罪行没有交代清楚，不能一起离开。”青石妖还想抵抗，却见玄苍从背后取出两柄玄铁金瓜锤，在胸前一叉道：“再敢抵抗，将你打成齑粉。”见对方所持兵器正是自己克星，那青石妖这才放弃抵抗，留在原地。

    过一会，玉娘子折返回来，对灵钏叶玄三人深施一礼，说道：“上仙所赐金丹确有奇效，如今我夫君尸斑已退如同睡着，若能令魂魄还阳，当可起死回生。”灵钏点头道：“本该如此。”那玉娘子拜伏于地道：“上仙容禀，奴家本是修行千年的白玉成精，托名程梅。昔时汉末，曾有人将奴家赠予徐州太守刘玄德，蒙其恩宠常带身边，遂有七情六欲，后为甘夫人不喜，将奴家弃之淮水。其后百年，奴家与太湖青石成精的穆莲相识，便以姐妹相称一起在钱塘江中修炼。那日陈公子失足落水，与奴家在水下见了一眼，从那之后奴家竟然情根深种，再无定心修行，便想去访听陈公子下落。却不想那公子情深，竟不顾性命将奴家从钱塘江底捞起带回家中，日日相伴。只是公子从那之后饮食俱废日渐消瘦，奴家怕害了公子性命，也愿还他深情厚义，遂请穆莲化作老妇做媒，让公子娶了奴家过门。原本我俩伉俪情深夫妻恩爱，却不想任家狂徒不知从何处打听来奴家身世，便常到府上滋扰，又散布谣言说奴家要害夫君。奴家公婆亦被蒙蔽，请来道士施咒降妖，恰被穆莲遇上，三拳两脚将他赶走。我等气愤不过，便借着暴雨引来山洪冲毁任家，却不料伤及无辜铸成大错。如今玉娘不想推脱，只愿救回相公性命再去赎罪，还望上仙成全。”

    见玉娘子态度诚恳，又将案情中部分内容补全，灵钏心生怜悯，便不想为难于她。只是案情之中还有几处细节没有弄清，想起任家宅院废墟里不愿离开的几个鬼魂，便想再问问苦主说法。于是让日夜游神暂将玉娘子和青石妖收押在此，留下玄苍看守，那玄苍手中双锤正是二妖天敌，想来神兽白泽之所以将玄苍推荐给自己留用，也有这个原因。然后带着叶玄御风而起很快来到任家废墟，灵钏开天目，以灵犀一指的法术，让一众冤魂恢复一丝清明相继聚到身前，然后问起任宣暗害陈矫之事。其中一鬼上前禀报，自称任家总管名为任洪，此事前后皆是其亲手经办，确有暗中买通和陈矫一起赶考的同学，在饮宴时将乌头汁下在酒中，骗陈矫服下。却不知为何那陈矫未死，直到任家被山洪冲毁翌日才得咽气。灵钏便问，是谁最初让任宣得知玉娘身份，那鬼魂总管前后思索，好一会才想起，说道：“乃是午潮山上黄眉道人所说，给陈矫下毒也是他的主意。”灵钏叶玄对视一眼，皆知另有隐情，于是以手结印，招先前见过的午潮山山神来见。

    过不多久山神匆匆而来，手中抓着一兽，身长二尺左右，来到近前将那物丢在地上，向两人拱手施礼。灵钏叶玄细看，原是一只成精的黄鼠狼，只听午潮山神道：“启禀上仙，小神已将黄眉道人押解到此。”灵钏笑看那黄鼬，说道：“起来说话。”那黄鼠狼翻身打个滚，化作一个道士模样，但见身长五尺破衣烂衫，蓬头赤脚黄眉鼠须，满脸陪笑形象猥琐，见到灵钏叶玄只是磕头如捣蒜，口中不住说道“大仙饶命”。灵钏见他熊样心中冷笑，便问他为何从旁协助任宣作恶。只听那精怪说道：“俗语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小的只因贪图任家给的供养，所以才助纣为虐，如今已然悔改，还请大仙饶命。”一旁叶玄笑道：“若是凡夫俗子，为了一点钱财，倒能做出这等恶事。你明明是修炼得道的精怪，又如何肯为些许钱财冒这触犯天条的危险。”那黄眉道人见抵赖不过，午潮山山神取出钢鞭作势要打，黄眉道人怕受皮rou之苦，只得如实招来。原来玉娘子刚到钱塘县时就被黄眉道人盯上，贪她修为深厚，又无能力自保，便想夺其功力增加修为。故先变成算命先生导引任宣与玉娘子相识勾起色心。之后又出毒计将乌头制成毒药交给管家任洪，让其安排别人给陈矫下毒，等玉娘子以自身修为给陈矫解毒一年灵力虚耗之后，再行别计害她。整个过程任宣不过是听人摆布的工具而已。那管家任洪听到黄眉道人如此一说这才如梦方醒，知是被人利用枉丢性命，气急败坏的上前欲打黄眉，可是人鬼殊途，鬼魂又怎能伤到活物，那管家鬼魂数击不中，无奈绝望之下呜呜痛哭起来。

    见整个事件再无疑点，灵钏便让午潮山山神抓着黄眉道人先去城隍庙到案，然后和叶玄返回西溪，令玄苍协助日夜游神将青白二妖亦解到城隍庙里，同城隍神通报案情进展。城隍神见案子已破便收回卷宗，将那黄眉道人判了斩刑，青白二妖暂时收监，待案情上报天庭后再予处置。这边灵钏按照约定，以奇门遁甲打开死门，带着叶玄玄苍进到阴间。原本打算招来鬼车代步，可转念想到，此番只有叶玄玄苍两个男人同行，若一起骑上鬼车，那情形实在不雅，故而打消念头，御风带着两人，径往鬼门关而去。

    两地相距一千五百多里，几个时辰后众人来到鬼门关，与判官崔珏相见。灵钏问起陈矫是否已到阴间。崔判官即命鬼差取来生死簿，查到前日陈矫已过了第一殿，去往枉死城了。灵钏一眼瞥见孟婆远远施礼，心里又是咯噔一声，心想若陈矫已吃了孟婆汤，只怕再难还阳复生。心焦之下便问崔珏可有死人复生之法，崔判道：“昔日武周篡唐时，阎罗王在第一殿，时有酷吏来俊臣多害人命，阎罗王因怜屈死之人，常将阴魂放回阳间，使其死而复生为己陈冤。上仙若要让那陈矫复生，恐怕要去第五殿找阎罗王碰碰运气。”灵钏听到此事能办，便谢过崔珏，领着叶玄玄苍紧赶慢赶，御风来到枉死城外。

    但见这人间鼎鼎有名的枉死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江，从高处俯瞰，其格局三纵七横，内里却井然有序。城墙高两丈七尺，延袤十里，共开四座城门，其上各有望楼，门外则罗以月城，城上雉堞共计二千六百余座，还设敌楼二十八。灵钏望见颇觉奇怪，这枉死城靠近鬼门关和第一殿，怎么看起来却有防备外敌用以厮杀的敌楼砖垛。正在不解，众人进城，见酒肆城坊一如人间，表面看来这枉死城虽是容纳意外身死或自杀而亡的鬼魂所居，却没想到在这鬼城里面依然歌舞升平苦中作乐。想起黑犀和雉精也应在城中，只是不知所踪，又不知该去问谁，于是灵钏登到高处，随手打出一排气箭，在空中绽放出璀璨烟花，引起这一城之鬼的注意。果然没过多时，鬼众之中就有人高喊，细看之下正是黑犀胡信。

    故人相见格外欣喜，那黑犀与灵钏叶玄寒暄几句，便引着三人前往城中一座酒楼名为醉仙楼，自言如今是此店老板，被城中众鬼推举为首领。灵钏叶玄虽感高兴，但于这酒楼所卖丰盛鬼食，却是想吃不敢吃，想喝不敢喝，反而格外不自在。那黑犀令下人摆满一桌殷勤接待，然后埋头吃喝，一时浑然不觉。过不多会，才见灵钏月璃和从未见过的灵龟玄苍只吃自己带来的干粮清水，这才想到原因，遂命手下将酒席撤下，与灵钏叶玄聊起别后之事。

    灵钏随口问起当日胡信吃过孟婆送上的汤食，为何几月过去，生前之事还都记得。一旁叶玄笑道，若是在望乡台便忘却一生，那还如何去各殿审判，到各狱洗罪？皆是世人以讹传讹罢了，其实孟婆所赠茶汤，不过是寻常鬼食，给过路幽魂果腹之用。但只要吃了那碗孟婆汤，鬼魂身上带的人间烟火气便都散个干净，从此在阴间也就不会再觉得又冷又饿了。这鬼门关到酆都须得穿越九州，路过十殿八狱，路途何止十万八千里。若无这碗孟婆汤打底，哪有幽魂能走到尽头，只怕半路上便会冷饿倒下，沦为饿鬼。

    灵钏这才知道孟婆功德，不由对她另眼相看。又跟胡信说起在第九殿平等王管辖范围内已收伏黑风鬼国和分水会龙两城，如今有武威坐镇，黑风太子监国，还有三国相、四都统、十鬼将，统领十万鬼兵，已颇具规模。几句话说得黑犀两眼放光心向往之，随即表示很想加入进来，一起做大，将来统一冥界。只是这枉死城中还有别事无法离开，所以面上颇有遗憾之色。灵钏随口问起何事，只听黑犀说道：“姑娘不知，这枉死城以前曾是四灵之一的朱雀管辖，两汉以前一直由它导引亡灵，前往酆都。后来佛教引入中原，逐步在这阴间建起十殿八狱，而朱雀神君却在此时失踪再未得见。自汉以后，这枉死城名义上便归第六殿卞城王统领，可第六殿据此千里之遥，那卞城王又如何长臂管辖。因而这枉死城实际上已沦为无主之地，不知何时，有一邪神黑罗刹来到此地不远，每到初一十五，便来枉死城中捉取鬼魂吸收精气。自我来此，已有多次见他来袭。初时我还不予理会，直到有次那邪神竟然捉住巧音，我才出手与其结怨，之后那黑罗刹几番前来都被我赶走，所以才被这一城之鬼推为首领。如今若我离开，只怕这枉死城中又不知有多少冤魂要毁在那邪神手上。”

    灵钏想了半天，才想起黑犀口中所提巧音，便是果者堡手拿琵琶的雉精，想不到这两人如今走在一起成了一对，便问巧音如今何在，怎不出来相信。只见黑犀面上尴尬，说巧音丢了琵琶又折了性命，心中还有恼恨，故而躲着不见。灵钏刚想说“冤有头债有主，明明是羌道土地和拉尕山神害的性命，怎么推到自己头上。”可转念一想，此事到底是因己而起，巧音有恨也实属正常，不知又有何话说，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