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残阳如血（四）

    经过二十多天，事故调查组得出结论：

    虽然有些客观原因，但确认这是一起重大的责任事故。公司主要负责人柴菲，事先不听警告，事中采取的救援措施不当，而且公司平时疏于管理，责任制不落实，对事故负有主要责任，除免去职务外，涉嫌玩忽职守，建议移交司法部门处理。

    副总经理隋声，在管理公司等方面亦有责任，但鉴于能果断决定，立即组织游客撤离，避免了可能更严重的事故，免于追究责任。

    而接待部头头老兔，由于开始时行动迟缓，也涉嫌玩忽职守罪，直接造成两名酒店员工死亡，和柴菲一起被起诉。

    对于这样的结果，公司大多数人感到应该，特别是像老贾这样的中心老员工们，感到出了口气。他们当初对柴菲就任就很不满意，认为他根本不是这块料，现在出事，一点不奇怪。由于看到当初的集资款回来的希望几乎完全破灭，他们认为就算坐牢还便宜他了呢。

    只有很少一些人，才能更深刻地看到这件事的根子是在总公司，柴菲作为总公司决策的忠实执行者，其实是充当了替罪羊的角色。

    我和方元就是持这种观点的。当柴菲被正式起诉后，不知是请不起事务所的律师还是相信方元，他居然请方元做他的律师，虽然好多人都劝方元别管这事，他却慨然应允了。这引来不少人对他的不满和误解，但他却不以为意。

    然而，总公司并无人被追究责任。这也能说出一定的道理，什么只是名义上的监管，分公司完全是独立运行，等等。

    事故初步处理完后，现在全公司最关心的就是景区、其实也就是公司的命运了。

    在柴菲被追责后，不少人寄希望于钱智商回来收拾这个乱摊子。这不是空xue来风，据和市长谈过话的几个人都说，梁市长曾经问过，如果是原来的钱经理回来主持工作，是不是能扭转危局。不过，这种传闻很快就被总公司澄清：柴菲犯了错，不等于他钱智商就没事了，他的问题还没有完结，不可能回来。

    这样一来，形势也就明朗了许多：无论从本公司内部再提拔，还是从总公司再“空降”，恐怕无人敢也没有能力接下这个烂摊子：公司已被责令巨额赔偿死亡游客；景区关门已半个多月，重新开门看来遥遥无期；冒进扩张，挤占了大量款项，还有强制的集资款，原来的旧债虽清但又欠上银行新的贷款，负担沉重；员工人心浮动，不满加剧，担忧前途，局面一团混乱。

    在此情况下，市里组织有关方面召开了专门会议。公司现在的代理负责人隋声参加了会议。过后据他说，梁市长亲自主持了会议，总公司的几个老总都去了，甄工是梁市长点名去的，由他提议，钟老也参加了会议。

    会议开了足足有一整天。

    “红楼梦幻穿越游”最后的时刻到了。

    会议做出了如下决议：

    一、不定期关闭景区。鉴于目前技术人员还不掌握系统的核心技术，不可能彻底改变游客进入系统后可能面临的危险，生命安全不能得到完全保障，惨痛的教训必须汲取。同时，在系统内也确实存在着封建社会不良的某些东西，被一些道德水准不高的游客利用，形成了新的社会丑恶现象，由于法规的滞后，对此不能进行严厉打击，使景区成了藏污纳垢的场所，甚至滋生腐败。只有当社会道德水准有根本的改善和法律、法规更加完备，景区才有了重新开放的条件。

    二、鉴于系统有超越时代的科技含量，是宝贵的科技财富，在景区关闭后，所有设备、资料等必须得到完善的保护，全部予以封存保管，不得按一般破产企业那样进行拍卖、抵债等，保留适当的技术人员对设备进行必要的维护，同时继续进行攻关，争取早日破解程序代码等核心技术等。这部分人的工资、福利等要得到有效的保障。

    此外、还有妥善安置公司员工、做好善后工作等内容。

    应该说，听到了这个传达后，我还是觉得比较欣慰。这一回，噙先生他们的心血将会得到有效的保存，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了。

    可以说，还是通过钱智商将它商业化经营后，才让人们更加体会到它的神奇，深深认识到它不可估量的价值，才会有这次政府更明确的承诺。

    不过，商业化经营也是把双刃剑，“穿越游”中的各种乱象也大部由此引发。对此，钱智商当然负有责任，他对此也有所认识。特别是柴菲接手以后，更是变本加厉，这也是这次大事故的因素之一。

    然而，我的心还是感到了极大的失落。

    两年来，朝夕泡在系统中，我已经习惯地它作为生活的一部分，这一次，几乎是永久的分离，我的心即使不是在流血，也感到了刀割般的疼痛，离开了这个虚拟世界，又不需要做工维持生活，我还能做什么？

    日子一天天流逝，每天都有不同的变化。大部分员工已经离开，包括干部中的方元、潘学，严亮，被安排到总公司或下属的单位。而老五、老九等原中心的员工，由于有IT行业的底子，则跳槽到别的互联网公司工作了。而招待所员工出身的那些女导游、cao作员，还有张英等，则又到别的分公司做起了导游、后勤等工作。

    不过，还是有部分员工安置不了，下岗待业。

    现在，我们确实像红楼梦一书的后期，人物风流云散，即使现在写来，我也感到笔尖上流露出的nongnong的伤感，实在没那个精神头儿来做详细交代。

    最新的消息是，甄工被任命为留守处的负责人，手下员工有纪书强等数名技术部的员工。在旁人看来，这是项最无权、最无聊的干部岗位了，他却十分高兴，感到心满意足。是的，他在这里可以心无旁骛地研究了。

    不料他上任后，第一项工作就是关闭系统，这是总公司下的死命令。

    这期间，我一直留在公司，就是想等到这最后的一刻，以此永久告别。

    甄工显然知道我的心情，提早在昨晚就跟我打了招呼。

    因为住在楼里，我一早就来了，等了一阵子，甄工来了，接着，是老贾，接着纪书强和技术部的两名员工也到了，还有已安排到总公司单位的凌吉也赶来了。不用说，他是来帮着留照片资料的。

    两年多前，我来这里时，是甄工出来，破格接待了我，由老贾送我进了系统，从此开始了我这一生中最难忘的经历。

    而红楼梦原书，第一回开场，也是由甄士隐、贾雨村这姓甄姓贾的两人开端。全书结束（高鹗续），又是这两人《甄士隐详说太虚情贾雨村归结石头梦》，如今我所参与的“穿越红楼”，竟也有甄工、老贾两个人一头一尾都在，如此的巧合啊。

    大家都有一种伤感的情绪，集合之后，只是互相默默地点点头，甄工也声音沙哑地下了令，大家便开始从一楼开始，逐楼层开始关闭从公司成立以来就从未停过的cao作台电脑。断开与所有座椅头盔、显示屏等的线路等。

    等全部这些属于系统终端的设备停掉后，还会将“地下室”中的一部分服务器关闭，保留全部主机运行。也就是说，虚拟红楼梦中的故事仍在继续，只是我们彻底被隔离了，甚至连“观察者”也不能当了，因为设备已不能再接待任何人进入了。

    大部分技术工作我基本插不上手，也就打打杂而已，不过，我理解甄工邀请我参加的缘由。可以说，从我来后，这里才出现了巨大变化，不管怎样，我确实是重要的见证人和参与人。

    而另一个也有很重要关系的钱智商，甚至都不能来这里，还在总公司“检查”自己的问题。

    凌吉则在努力抓拍镜头，也会时不时帮下手。大家都沉默无声地工作着，没人说笑，在这往常，是不可想象的。

    到中午时分，我们已经到五楼了。大部分人在厅里忙着，我觉得帮不上忙，站在门边观看。我又想到至今仍无消息的成奋清，他就是在大厅对面的一个单间离开的，毅然决然地投身进系统，大有义无反顾的气势。

    若是关闭了这些cao作台设备，就再也无法得知他的消息了，甚至不知这对他会有什么样的影响！想到这里，我不禁一阵伤感涌上心来，便走进那个单间。

    大厅忙完，便该轮到处理这些单间了。

    现在，昔日总是满员的房间已空无一人，多少天没有打扫，各处都落上了一层灰尘。我环顾四周，感到一阵茫然。

    忽然，我觉得这里有一种声音，像是蜜蜂飞，也像是小虫鸣，怎么回事？

    我的目光落到了cao作台的耳机上，便拿起来放在耳朵上：

    “喂，喂，有人吗？我是成奋清，小成？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