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说家
“这什么情况?” “怎么好像突然全发疯了?” “小李,你刚扔出去的是什么东西?” 比起李家兄妹的惊讶,葛巾老者等人更加震撼,脸上全都写满不可思议,恍若见证了一起神迹。 原本已经抱着抵死相搏的心态,哪知道最后却好像无须玩命。 震惊不已之中,也饱含着无尽欣喜。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诸位,先离开此地。”李晏清招招手,指向那扇光亮石门。 眼前这些仿佛集体陷入癔症和癫狂的人,刚才便是从门后走出,所以里头哪怕有机关布置,当下肯定也未能开启。 那些蹲身哭泣的人还好说,更多的人显然已经疯了,持刀见人就杀,毫无章法地乱砍,甚至是互相砍。 所幸似乎没什么理智可言,都从就近的人开始下手,就怕他们待会砍完身边的人,又把矛头对准自己等人。 众人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纷纷避开那些混乱的刀片子后,跟随芒鞋少年一道,迅速穿过石门。 石门后,是一个森罗鬼蜮,或者说人类刑场。 甫一踏入,一股阴冷气息便萦绕周身。 若非起先已经经历太多诡异和变故,只怕有些人别说挪步,瞬息就会吓得瘫软在地。 比起后方的那个巨大山洞,这个洞xue要小上不少,地面凿出许多狭窄沟壑,连在一起形成了某种邪异图案。 其中殷红鲜血泊泊流淌,驼背老妪和那王周二人,以及最后不听劝阻进入的瘌痢头汉子,此时硬挺挺躺在影墙后方的一块青石平台上。 早已没有生气,脖子上都有伤口,鲜血顺着伤口流落,落入那狭窄沟壑之中。 就好像杀猪放血一般。 此时瘌痢头汉子的鲜血尚未流尽,双眼瞪得滚圆,其中充斥着无尽惊恐和悔恨。 李晏清留意到,瘌痢头汉子右手紧握,小妹的红绳铃铛仍在他手中,杀机来得太快,如果不是某种机关一击致命,就应该是有歹人藏于石门之后,出其不意,瞬间下手。 在这些狭窄沟壑勾勒出的诡异图案中央,有一座开凿出数百个窟窿的小山,密密麻麻,好似蜂巢。 当下一部分已经被占据,里面皆有一颗乌青头颅。 “果然都死了啊。”葛巾老者唇角发颤道。 毫无疑问,这些头颅便是来自于城里失踪的人。 小山周边架起几口油锅,里头大火熊熊燃烧,火红光线映照在那些干瘪乌青的头颅上,似乎渐渐有了丝生气,看得人头皮发麻。 芒鞋少年脑中始终未想明白的那个疑惑,终于解开了。 信奉石像之后,果然还有后手。 进入这里的人,彷如牛羊。 而“虔诚”,应该就是某种超出少年认知的必要条件。 “走走,别看啦,赶紧出去!”许家大郎喝道。 此地多待一息,便感觉距离死亡更近一步,同时恍若灵魂都遭受玷污。 山洞一角,有一条向上延伸的石阶。 ———— 红日悬空,山风柔和。 自由的感觉,真好。 从一方洞口逼仄、异常隐蔽的山洞里,逃出生天后,众人警惕地四周打量起来。 这是一座草木茂盛的大山,四月时节,葱茏葳蕤,郁郁苍苍,耳畔还有小泉叮咚的流水声传来,与地下的阴森恐怖近乎两种极端。 不远处,甚至有飞檐翘角的华美屋舍。 “这是,琅山?”有人很快认出此地。 “对,琅山花涧!我以前来过,不过没上到这么高。” 此地山腰以上属于私人地界,归属于县里的名门望族王氏,这王氏世代有人为官,现如今乌落城的县丞大人,便是出自王氏。 “我就说吧,刚才那个说话的黑袍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兜头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楚,现在一想,果然像那王氏的大少爷!” “王氏竟然搞这种邪门勾当?!” “现在咋办,还要报官吗?” “报!直贼娘,咱们差点小命丢在这里,岂能当没事发生过?县衙不好报,那咱们就报执剑堂!这种邪门事情不是归他们管吗?” “有理!” 众人很快达成一致,这个官报定了。 历经九死一生,遭受非人待遇,谁不是憋了一肚子火? 不泻不快。 “走,咱们去那王氏山庄,里头肯定有马车。” 从阴罗地府里爬上来的人,胆子大得出奇,料想那山庄中应该还有人,却是不怕了。 尤其是在阳光之下。 众人结伴摸索过去,倒真发现马车,也发现了人。 不过只是些奴婢丫鬟。 在惊慌失措之中,被满身煞气的众人找来绳索全部绑了。 在他们看来,出现在此地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做完这些后,许家大郎一骑绝尘,率先奔往城中。 琅山花涧位于乌落城外西南处,不算太远,也就七八里地。 ———— 晌午时分。 乌落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动静。 城中差吏几乎倾巢而出,包围封锁了琅山,同时搜抄了王氏等几个豪门大户,还带走了几位家族管事和县丞大人。 有说是琅山闹鬼了,有说是琅山上发了命案,有说是几个大户在琅山上私造违禁物,也有说是那一直悬而未决的人口失踪案,终于告破。 西山日薄。 执剑堂。 逃离琅山时是晌午,李晏清等人被带来此地配合办案,做笔录,待了大半天时间。 眼下其他人已经发了些体恤细软,遣散回去,唯有李晏清被留下来,据执剑堂的皂吏说,他们朱大人奔波一天刚回来,要见自己。 少年有所预料。 芒鞋少年被带到一间终于不那么阴冷的房间。 头先那个还比较好相与的皂吏告诉他,衙门地下有一座监牢,关押的是什么就不言而喻。 少年当时想起陈家幼崽,迟疑着想请求下去看一眼,不过最终仍是没能开口。 想着如果真要看了个仔细,以后哪怕寻来妖髓或者妖丹治好,怕是也不太好亲近了。 “坐吧。” 面方口阔的朱凉略显疲惫,随意靠坐在一张檀木太师椅上,指了指圆面茶台的另一边说。
少年道谢坐下后,留意到茶台上放着一张银票,双目不自觉睁大,呼吸加重。 那是足足五十两! 五十两白眼倘若从钱庄兑换出来,摆在眼前,会是个何等气象,几乎超出了少年的想象极致。 站在旁边的李小妹表情差不离,也就李二轻描淡写瞥了一眼。 “你该得的,你们这帮人能逃脱出来,全凭你的手段,人口失踪的案子也因此告破,这案子县衙那边有一百两悬赏,另外五十两分给了和你一起逃出来的那些人。” 朱凉伸手在银票上点了点,示意少年收起来。 既然是赏银,少年倒也不扭捏,郑重其事把银票叠起,收入衣襟,贴身放好。 朱凉刚想开口,看见少年似乎也有话说,淡笑道:“你先吧。” “敢问大人,地下那些人……” “都死了。” 虽然有所预感,但是当听到确切消息后,芒鞋少年还是不免一阵惊愕,同时也有几分心悸。 少年既震惊于张老先生那张宣纸的威力,更心惊胆战于自己竟然一下杀死这么多人! 将近二十条人命,即便城里资历最老的鬼头刀手,怕是也不过如此吧。 他居然成了一个小人屠。 倒是李二脸上露出一抹畅快笑意。 “大人,那个领头的,真是王家大少爷?” 看见朱凉点头后,芒鞋少年又问:“他们为什么要祭拜……那东西?” “此事你就不必知道了。” 朱凉收起慵懒,神情严肃道:“离开这里后,也不要和人说起,若是有人问,只能提失踪的人死在琅山,但是你们所遭遇的事情,以及那具石像,绝不能提,听到没有?” 看来那可怖可憎的石像背后,仍然隐藏着天大秘密啊……少年心想。 被执剑堂的大官如此告诫,少年哪敢不应允。 “说说你那手段吧。”朱凉道:“那些人说是一张纸,扔到空中就消失了,然后歹人就好像发疯了一般,开始自相残杀。” 朱凉心中其实有所猜测,他毕竟也是品秩内的存在,虽然不同道。 他是一个纯粹武夫。 不过还是想从少年这里得到确切答案。倒也算不上惊讶,上回不就说过吗,背后有人。 李晏清微微颔首,“正是上回和大人提过的那位老先生给我的,是一张宣纸,上面记载的是……我和徐家三小姐的一些故事,没想到……能有这么大用处。” “你和徐家三小姐还有故事?啥故事啊?” 这位朱大人的脑回路总归也有些奇特,率先关注的重点居然是这个。 少年挠了挠头,讪讪一笑,“也没什么,就是徐三小姐曾经帮过我。” 看见少年不愿意说,朱凉不由得撇撇嘴。 故事? 那就没跑了。 朱凉表情略显凝重,喃喃道:“还真是个小说家啊。” 小说家,很危险。 无事还好,但凡闹出什么乱子,必定和“反”字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