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未若柳絮因风起 （上
会稽郡二月底 春风还是有些寒意，但万物都已复苏，鸟儿站在枝头演奏着动听的音乐，吐露新芽的柳枝随风摆动，互相缠绕，互相撞击。 高大的柳树下，正有两名妇人在石桌上对弈，棋盘上，黑子占尽优势，可白子依然不屈不挠，顽强抵抗。 身着白色肃衫的妇人微笑着看着对面身穿墨绿翠衫之人眉头紧锁，轻轻地压上一颗黑子，那妇人顿时叹口气道：“王夫人棋艺高深，彤云不敌。” 王夫人神色平静道：“弈为战，你我同为女子，确不输男儿，当为贺事。” “夫人风骨不输名士，当........”名叫彤云的妇人正说着，院前走来丫鬟躬身说道：“夫人，九少爷前来府中，说是看望姑母！” 王夫人脸上浮起淡淡的忧伤，点点头道：“请他进来！顾夫人，你我前往堂中。” 顾夫人听到这九少爷，便看见王夫人神色，叹口气道：“作孽啊，天道之乱，人心叵测，可惜谢.......” 王夫人皱下眉，打断对方话语道：“还是莫要说了，万不可在这侄子面前提起，楚王派他前往晋安平匪，定是路过会稽前来。” 顾夫人点点头，两人离开石桌，前往堂中。 谢汪召集了族人，商议了带年幼子弟和老弱长辈离开建康之事，没有几个人反对，除了几位不愿意离开的别院长辈外，谢钰第二日便带走了一百多位族人，连同二夫人和灵运的母亲一起前往南地，到达宁海后，便会让所有人登船前往台北郡，当然，这个目的是没有对任何族人提说的。 往府中留下一千部曲后，谢巨和谢鹰便一起带走，浩浩荡荡地来到会稽。 母亲过世，道韫姑母回府吊丧，还是见过几面，但没有谈及任何事情，此次前来，谢钰也是想邀请对方前往台北郡，那里山清水秀，是个养生的好去处。 对于能否说动这个性情孤傲的姑母，谢钰并没有什么把握，在他的心里，是不会在想有亲人因为乱世而丧生。 这处宅院是姑父王凝之在世时的府宅，过世后，便只有姑母同孙恩之乱中失去双亲的外孙刘涛居住。 第一次进入姑母的宅邸，谢钰带着紫月在府中丫鬟的带领下进入堂中，上前就拜在地上道：“小侄拜见姑母！” “奴婢拜见老夫人！” 谢道韫的脸上浮现笑容，这种神色，连相处数年的顾夫人都很少看到，不由心中就对这个谢家九少爷关注起来。 顾夫人本名张彤云，四大家族张氏族女，嫁入顾族会稽分支，乃当地有名的才女，夫君在孙恩之乱中被残杀，便每日同谢道韫做伴，打发着岁月。 “快起来，快起来。”谢道韫伸手扶起谢钰朗声道。 谢钰站起，朝顾夫人躬身行礼道：“小侄见过婶婶！” 礼多人不怪，虽然不清楚同姑母坐在一起的这妇人身份，问候之礼，必然施为。 “这是顾夫人，姑母好友！”谢道韫介绍道。 顾夫人虽然已年过五旬，但保养的很不错，润白的脸上少有皱纹，五官精巧，想必年轻时也是羞花之貌。 谢道韫同顾夫人年纪相仿，但确要苍老很多，她经历过的事情太多，丧夫，丧子，早已把这老人的心气消磨殆尽，看不到往昔那才女温情。 谢钰站定，看着姑母那斑白的发鬓，就仿佛看见母亲的容颜历历在目，不由的鼻头发酸，眼中泛起泪花。 谢道韫眼见这个侄儿仔细的端详她而落泪，便知道对方想起了母亲，不由一把就把谢钰揽入怀中，在他的背上抚道：“我儿莫哭，我儿莫哭！” 在母亲丧事上没掉一滴眼泪的他，在此刻确有如孩童一般，硬是止不住抽泣，直把场中所有人感染，不禁都掉下泪来。 顾夫人眼看在坐下去，就添尴尬，起身就朝谢道韫告别，带上丫鬟，出府而去。 谢道韫心细如发，嫂嫂的丧事她一直在观察这个从头到尾没掉眼泪的侄儿。她有些奇怪，那些华丽的诗词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个少年身上，尤其是那三字经，更是把自己抬到了人生巅峰，仰慕而来之人络绎不绝，好是厌烦。 字字句句，都是耐得住推敲的上好文章，句句字字，都是让人颔首品味的绝妙诗词，而近日传出的那咏月词，更是让她深有感触。 本以为这个侄儿刚强，此刻确在她怀中抽泣良久，才慢慢地止住，退后两步红着眼睛拱手道：“让姑母笑话了。” 谢道韫看着眼泪直掉的紫月搀扶着自己坐下，出声道：“我儿莫要伤心，嫂嫂这些年来也是受尽孤苦，此番离世，也算是解脱。” 谢钰点点头，坐在丫鬟送上的软榻之上。 “此次前去南征，为何带上丫鬟？”谢道韫有些奇怪地问道。 之所以没带二娘和族中长辈前来，就是想直接说明此次要去哪里，就算姑母不去，定然也不会泄露秘密，这点，他有十足的把握。 “晋安并无反贼，小侄也带上了族中未成年的子弟和二娘，长辈！”谢钰心中忐忑，看着姑母的眼睛。 “你二娘也跟你南下而来？为何不来.....”谢道韫止住了话语，深深地看眼这个侄儿叹口气道：“你也想带姑母一起走吗？所谓那反贼，是你指使的吧！” 谢道韫突然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个侄儿，如此费劲心思，不断在晋安郡制造乱局，又把这么多的谢氏族人带上，能去哪里？能去哪里？难道就不怕事情败露后，祸害整个谢府吗？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既然这个侄儿能带上谢琰的夫人，又带上族中年幼的子弟，是不是已经看出有什么祸事要降临了吗？ 谢钰看到姑母沉默，便知道她在猜想，直接就挑明道：“姑母，小侄不带族人去晋安，也不去剡县。” “那去哪里？”谢道韫突然有一丝不安，她似乎看见对方眼中那火燎火燎的仇恨，难道说，这个侄儿想造........，不，不，她摇摇头，开始有些魂不守舍起来。 “姑母，侄儿剿灭孙恩时，在晋安郡东面的海上发现一处岛屿，宽广无比，山清水秀，甬东岛上共有二十多万的百姓连同降服的叛军全都在岛上生息。” “前些日子，又在临海郡收拢十多万流民，皆都运送岛上。” 听到这些震惊莫名的消息，让谢道韫吃惊不已，沉吟半晌，叹口气道：“姑母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谢钰闻言，便知道姑母猜中自己心中所想，沉声道：“小侄洗耳恭听。” “有一个人，误入荒凉之地，三天三夜无食无水，当他费劲最后一丝力气爬过山巅之时，眼前出现了一条笔直的道路，路的左面生长的青青绿草，惹人喜爱，路的右面，土石戈壁，这人将要选择生死之路，如让我儿选，会去哪边？”谢道韫苦口婆心地说道。 “侄儿回去右面。”谢钰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对于他来说，这种反论的故事太过小儿科了。 谢道韫愣愣地看着谢钰，她不明白侄儿为何会选择右面，不由奇怪道：“我儿为何选这条道路，难道绿草之畔就不会有清冽的溪水吗？“ “姑母，有句话叫绝处逢生！好与坏，孰是孰非，都是幻境！” “幻境？”谢道韫没有说出答案，她已经被眼前这个侄儿的才思所折服，这奇妙的答话，让她陷入了沉思！陷入了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