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战士》（201）幽深旧忆

    隧道幽深暗且长……

    昂吉恩的小孙子乔伊很怕黑，下来以后哆嗦个不停，迈哈麦迪拿出一支战术手电给他，这孩子才逐渐安心。

    地下340公尺，马库斯·林奇上尉迈过黄白色的“事故现场”警戒线，

    拔掉铁钉，揭开白色的，印有“生化污染，切勿靠近。”字样的厚塑料布，

    被掩盖的，是十几个白灰撒成的人形图案，以标识尸体被发现的地点，姿态。

    他们是第一批被盲眼兽袭击的人类，242矿井的工人。

    氖气灯泡时亮时暗，发出危险的，滋啦滋啦的响声，幽暗、憋闷、压抑，令人窒息，虔诚的迈哈麦迪变得小心翼翼，轻手蹑脚，生怕惊扰游荡在附近的亡魂。

    林奇看着地上的白灰，愣住了，他不知道，哪一个扭曲的白灰图案属于父亲。

    他只知道，从那件事开始，自己的人生就被彻底改变了。

    若非父亲出事，自己就能安心当个体育特长生，而非四处打零工卖苦力工补贴家用。

    橄榄球是一项集智慧与力量于一体的，烧脑且野蛮的运动，小镇少年马库斯·林奇简直是为此运动而量身打造的奇才，

    强悍的身体，敏捷的心思，百折不挠的意志，虽说因为出身被球队排挤，但他知道，主要原因还是在自己，发生那种事以后，他已经无法静下心来规划自己的未来。

    父亲不出事，他就能心无旁骛地参加训练，必能在高中联赛中大杀四方，

    领取高额奖学金，进入大学联赛NCAA，被NFL球队星探选中，

    以他的实力在当季选秀中当状元也不奇怪，带领球队杀入季后赛，拿下超级碗……戴着总冠军戒指，倾听全球观众的呐喊，成为高薪的橄榄球明星球员，

    带着家人搬到人类母星泰拉繁华的大都市，过富裕日子，也就避开了潘多拉的灾厄。

    身穿橄榄球盔甲在绿茵场横冲直撞，万千观众的呐喊，

    那才是少年马库斯·林奇所向往的生活，绝非投身军旅，让自己的身心布满伤痕与血泪，背负着战友的亡魂，被回忆与噩梦折磨，成为毫无激情的，疲惫的中年人。

    每次洗完澡，刮胡子的时候，林奇都不愿直视自己的眼睛，仿佛在看陌生人，镜子里的，是个患有PTSD的神经质老兵。

    少年的雄心壮志，早已被残酷现实摧残得灰飞烟灭，

    地下340公尺，昏暗的灯光，林奇就这么望着，望着地上的白灰，沉默许久。

    （他好伤心……）

    西格德莉法看着爱人的背影，却什么也帮不上，心疼极了。

    “几处开采点都被炸塌了。”王红叶绕了一圈回来：“暂时不用担心盲眼兽袭击。”

    “辛苦啦，大姐头，虽说如此，也要保持警惕，子弹上膛，随时准备战斗。”

    “老大他在干什么，也不说话，低着头看。”

    “缅怀逝去的亲人。”

    “都别去打扰老大，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咱们负责警戒就好。”

    林奇敲打几下头盔，试图让自己回到现实，搜索了矿车，打开变压器铁箱，仍旧一无所获，漫无目的寻找。

    他蹲下来，查看铁轨和枕木，嘟囔着：“FBI禁止受害者家属来这里，真搞不懂，都是些破铜烂铁，有什么不能看的。”

    “害怕盲眼兽携带的病菌和寄生虫流入社会？我猜的。”昂吉恩说道：“对了，小马库斯，当年事故调查组召开的发布会，你看了么。”

    “当然，看了直播，

    调查组把责任一股脑儿推给矿井的低阶管理层，说他们太贪心，挖的太深，唤醒了潘多拉地下沉睡的远古生物，没有责任心且专业知识匮乏，Balabala，一堆特么的屁话！

    每次出事，和稀泥的套路都是一样的，强行拉出来一帮倒霉蛋垫背，真正该担责任的联邦官员、企业高管，都在权钱的荫庇下活得逍遥自在。

    家属们当然是不买账，可没人关心我们的声音，游行也被驱散了，您都清楚的。”

    “哼，有时候我想，如果我们能在潘多拉这片末世废土开垦出安全区域，不被那些腐败的政客和贪婪的资本所统治，也算不错。

    小马库斯，你已经离开家乡十年了，战功卓著，事业有成，现在跨越重重困难，回到这片最不愿回忆的伤心地，想必是对官方的说辞完全不信任，你需要给自己一个交待。”

    “是这么回事，昂吉恩叔叔，战争令我无暇思考，之后又为生计奔波劳碌，没时间回忆过去，可最近得到的线索……令我夜不能寐，不调查清楚就无法正常生活。”

    “我会尽量帮你……你给我看的，恐怖分子贝尔伍德的小册子，他提到你父亲的名字，称呼你父亲为导师，先驱……”

    “怎么，您想起些什么来了，昂吉恩叔叔？”

    “我老了，糊涂了，这么多年颠沛流离的废土求生，记忆都有些模糊……回到这矿井，才想起来些事情……

    你父亲不一般呐，帕特里夏·林奇可不是那种刻板印象中的，酗酒打老婆的文盲矿工，

    他学历不高，但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不像其他人似的随波逐流，他喜欢独立思考，有自己的想法，他身强体壮，却擅长用道理来说服他人。

    我虽然也在矿上工作，在设备仓库当保安，跟你父亲不在同一岗位区域，

    但我很早就听说，242矿井的小组长帕特里夏·林奇自己查阅资料编纂成册，花钱印书给工友传阅，还组织起兴趣小组，周末去酒馆开会。”

    林奇震惊地望着对方：“书？我从不知道父亲还写书、”

    “显然，你父亲从不在家人面前显现出自己的另一面，害怕牵连，正说明他爱你们。”

    “那些书您看过么？”

    “没有，但我知道矿工的习惯，午餐过后，就着昏暗的氖气灯光打牌，而你父亲认为打牌是毫无意义的娱乐，引导身边工友，把牌局改成了阅读，有思想，有深度的阅读，他们是这样说的。”

    昂吉恩在矿洞里来回转悠，停在一个铁皮油桶前，一脚踹翻了，里面都是碎石和灰烬，他捡起一根撬棍，在灰烬里来回扒拉：

    “你看！找到一本！哎呦，可惜……被烧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