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乡村少年
山风习习,松涛阵阵,在一块松软的草甸上,一个小小少年正在慵懒的晒着太阳,少年约莫十二三岁,长得眉清目秀,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夹克衫,脚上的解放鞋磨损严重,两个大脚趾露在外面,少年双手枕在脑后,微眯着双眼,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少年身边躺着一条虎头虎脑的黄色半大幼犬,百无聊赖的吐着舌头,时不时舔一下少年裸露在外的小腿。 少年不远处的草地上,两头老黄牛正在悠闲的啃嚼着嫩草,林间不时传来一声声鸟啼。少年嘴唇不时翕动,似在叨念着什么,偶尔眉头微皱,思索片刻,又复轻声叨念起来。 日渐西斜,两头老黄牛躺在草甸上悠闲的甩着尾巴,小黄狗无聊的在林中悠转,时不时追逐一下野花间飞舞的彩蝶。少年依然在叨念着,浑不觉日已偏西。林间传来一阵窸窣之声,小黄犬警觉的盯着声响处,喉咙里发出一阵阵低吠,人影一闪,一个古稀老人出现在小黄面前,小黄见了老头,立即收了低吠,摇着尾巴向老头奔去。老头穿着一件破道袍,手里提着一个浅黄色的酒葫芦,花白的头发用一根木簪子胡乱的在头上盘成一个发髻,一对与其年龄不符的清澈的小眼睛,在满是褶皱的老脸上显得格外显眼,大大的红酒糟鼻,颌下稀疏的白须在微风中乱舞。老头俯下身在小黄头上摩挲几下,举步往少年处行去。 少年此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唇翕动,浑然不知老者的到来,老者在少年身边站定,侧耳察听少年那微不可闻的叨念。约莫盏茶功夫,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容。轻咳一声,欲将那少年唤起。可少年毫无所动,依然眯缝着双眼叨念着。老者复又轻咳一声,少年依然无动于衷。老者微愠,一脚踢在少年屁股上,少年一声怪叫,弹起身形,嘴里喝骂:“哪里来的妖怪,敢偷袭你家姬大爷?”老者大怒,复又弹腿往少年屁股狠狠踹去,这一脚老者使了些力道,少年被踢飞一丈来远。少年在半空中一声怪叫,眼看就要摔个狗吃屎,情急之下以手撑地,顺势往前滚了几圈才卸掉力道。起身怒骂:“是哪个狗……”抬眼一望,见老道正在一丈开外怒目瞪着自己,硬生生的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讪讪笑道:“老道爷,您怎么来了?”心里暗暗嘀咕,这死老道发什么疯了,小爷又没做错什么,干嘛一见面就踢我?老道见他龇牙咧嘴的样子,心中暗笑,嘴上却淡淡问道:“你刚才说,那个狗……狗什么?”少年脸上堆笑:“老道爷,我是说,那个……呃……那个小黄……小黄狗真是的,老道爷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 小黄在不远处听见少年叫它名字,以为少年唤它,摇头摆尾的向少年跑来,少年恼怒,狠狠的在它屁股上踢了一下,小黄呜咽一声,委屈的看着少年。少年尴尬的摸了摸小黄,小黄生气扭头看了看老道,仿佛在说,是他踢的你,你踢我干嘛? 少年尴尬的笑了笑,问老道:“老道爷,您老找我是有什么吩咐吗?” 老道绷着脸半响,突然哈哈一笑道:“你个小滑头,老夫懒得与你计较。”转身在草甸上盘膝坐下,“你刚才背的,可是《五行探要》?” 少年见老者不再追究骂人之事,心中一松,忙答道:“是的,这五行探要太过拗口,我背了一个星期才勉强背了下来,可是里面的很多理论,和您之前教我的子平歌诀又有所不同,老道爷,您能不能给我讲解一下?”老道哈哈一笑,抓起身边的酒葫芦猛灌几口,咂咂嘴道:“你能发现有所不同,看来你不是死记硬背,子平歌决是让你了解五行之性,五行探要,不再是对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性的探讨,而是五行之间生、克、制、化、合、害、破的详解,你之所以会觉得迷惑,那是因为你没有把五行探要和六十甲子结合起来看。” 少年闻言,低头思索片刻后欣喜道:“老道爷,我明白了,天干地支中的生克制化,其实就是把十天干十二支转化成相应的五行,再论其属性,这是这样吗?”老者赞许点头:“正是如此,五行探要,讲的不再是五行简单的生克关系,比如木被金克,可如果木坚金钝,如何克之?火被水克,若火势旺盛,杯水车薪,水又如何克火?所以,五行之生克关系,须与其自身强弱定论,不可一概而论……”老者深入浅出,把五行探要的精髓之处,与少年一一道来,少年听得津津有味,不觉半个日头已经没入远山之下。老者见天色已晚,起身道:“快点回去吧,明日早些来,我在道观等你。”少年起身拜别老道,唤起两头老黄牛,往山下村庄而去。 老道负手望着远去少年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伫立良久,直到少年的身影在山脚的小径上消失不见,才转身朝着山顶那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的一座破落道观踱去。 且说少年赶着老牛,在天黑尽前回到了村庄,这个小村子只有几十户人家,贵州多山,所有的房屋都是顺着山势而建,少年所住的村子叫杨梅村,因满山的野生杨梅而得名。少年一家六口,家境还算殷实,在八十年代的贵州农村,不说小康之家,但温饱还是绰绰有余的。父亲姬广华年过不惑,把家里的自留地全种了烤烟,每年种烟的收入,除了维持家用,还有些盈余。母亲穆英温柔贤惠,除了帮忙父亲种烟,还养了两头母猪和数只猪仔。大哥姬云鹏今年二十岁,初中毕业之后回家务农。大姐姬云芳十八岁,初中毕业后也没再念书,与村里一个叫杨祖年的青年订了婚,婚期定在来年中秋。少年排行老三,叫姬云昊,还有个meimei叫姬云慧,比姬云昊小两岁,在姬云昊上面本来还有一哥一姐,可当时的医疗条件不好,都在幼年时出天花死了。姬云昊家住在村口,此时一个妇人正在猪圈边忙碌着,见姬云昊赶着牛回来了,骂了一声:“小短命儿,也不知道早点回来,每次都是天黑尽了才来,也不怕路上一不小心摔死你!”姬云昊笑笑,也不顶嘴,把牛赶进牛棚,伸手去拿妇人手上的猪食瓢笑道:“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生的可是夜眼,晚上走路都不用电筒的,我来帮你喂猪。” 妇人拍开姬云昊的手道:“不要你喂,快去吃饭吧,我们已经吃过了,给你留了菜。”姬云昊低应一声,转身朝屋里走去。 此时天已经黑尽,屋里昏暗煤油灯光从木壁上透了出来,姬云昊的父亲正坐在屋檐下和同村的一个男子聊着天。堂屋的门半开着,小妹姬云慧在缠着大姐姬云芳给她做鸡毛毽子,这个东西在当地还有一个名字叫粑粑鸡,用一根细软的竹条弯成一个圆,再找一些成熟的玉米棒子上剥下来的软壳子,包在竹圈儿上,靠着竹圈儿用线扎紧,用刀把多余的玉米壳切掉,再从鸡翅膀上剪下四根根羽毛插在上面就成了,这羽毛也有讲究,必须一边翅膀两根毛,不然只用一边的插上去,毽子在空中分行的时候不会转动。这是当时农村为数不多的玩具之一。姬云昊上前与同村中年人打了个招呼,直径去伙房吃了晚饭。这时候鸡毛毽子已经做好,姬云慧拿着毽子,要姬云昊陪她玩。姬云昊对这个古灵精怪的meimei一直很是溺爱,也不管天黑难以视物,耐着性子在院子里陪小妹玩耍了半响,才把meimei打发走。
八十年代的那时候的贵州农村,除了镇上有用柴油发电机发的电外,农村几乎都没通电,唯一的家用电器就是手电筒。天一黑,年老的三三两两集在一起摆龙门阵,年轻人精力过剩,要么就是聚在一起打牌,要么就是约上几个要好的去邻村勾搭小姑娘。天刚擦黑,姬云鹏就被一个同村的小伙子悄悄的叫走了。 姬云昊过完暑假就上初一了,草草洗漱完毕,回到房间点上煤油灯,准备温习一下功课。可拿起一本语文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全是今天在山上时,老道士给他说的那些话。想起老道士,姬云昊不觉有些走神,听父辈们说,这老道在早些年间就独自住在这山上了,当时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这间破道观被砸了,老道精通医术,风水之学,谁家有个头痛脑热的,都会请他来医治一番。哪家要起房作屋,寻个坟地之类的,多半都是找他帮忙。在这方圆几十里,每个人都很尊重他。所以当时虽然道观被砸了,老道也没被怎么为难。老道深居简出,平时也不和外人交往,他在道观边上开垦了一片荒地,自给自足。逢年过节,村民们都会给老道送点自家养的鸡鸭,熏的腊rou。姬云昊是在三年前上山放牛时遇到老道士的,也不知是何缘故,老道很是喜欢姬云昊,拉着他问长问短,还用手在姬云昊身上又揉又捏,一对明亮的小眼睛似要放出光来,搞得姬云昊一度以为这老头有什么不良嗜好。姬云昊很喜欢听老道讲故事,每次去放牛,都会把牛赶到道观前面的草坪上,帮老道打扫卫生,然后老道就给他讲三清祖师的故事。慢慢的,老道会给姬云昊讲一些五行八卦之类的知识,小云昊读书成绩一般,可偏偏对这些东西一学就会,喜得老道手舞足蹈,直夸他是个小天才。小云昊也是被夸得飘飘然,更是用心的去学习老道的五行八卦之术。三年来,姬云昊已经初通五行,六十甲子,六十四卦被他背得滚瓜烂熟。老道教他观人之术和四柱八字,也把理论基础背得纯熟无比,喜得老道又是好生夸奖了一番。今天老道在山上对他的一番讲解,让他把之前所学融会贯通。也许姬云昊在这方面真的是个天才,细细思索一番之后,所有困惑都迎刃而解。 “小短命儿,一大晚上了还不睡觉,一直点着灯干嘛?”母亲的一声喝骂,把姬云昊的思绪打断。嘴里轻轻的咕哝了几句,吹灯上床。躺在床上,用道士教他的呼吸之法,片刻间便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