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铁狼乍现01
东方见晓，这一夜纵使是漫长无比，此时却也终究是要过去了。 长刀军从铜丘城下来一路蜿蜒至此处，足足用了将近两个时辰，何挺进晓得此时若还想返回城中，恐怕失去了夜色的掩护，这支假扮成蛮子的长刀军在半道上就会被真蛮军给发现，到时露出了马脚，即使每个人都生出十颗脑袋来，也不够蛮族大军来砍的。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何挺进自思不是一个聪明人，便只好决定带领众军以不变应万变，继续潜伏在这蛮族前军与中军之间的山坳里，企图蒙混过关。 幸运的是，蛮军显然并不在意在他们军营之外的事情，或许他们此刻眼中能够看见，便只有那座早已经千疮百孔的铜丘城了吧。 何挺进与众长刀军士连大气也不敢吭一声，死死地匍匐在山坳里，终于熬到了天明，眼见着蛮族中军起帐，兵马开动，营门敞开之时，从营中缓缓走出大约三千人马，阵中高举一面青色大纛，远远看去，上头竟然依稀画着一条巨蛇，而后便营门阖上，任由这三千人奔着前军大营而去。 何挺进思来想去，自己在冷江城中戍边多年，早在这次蛮族北犯之前就与星星散散的蛮子不知道交手了多少回，再连同冷江城破之后自己屡番经历大战，且从未见到有蛮军使用过这样一面奇怪的旗帜。 何挺进心中起疑，暗道莫不是蛮军的统帅便在这蛇形纛旗之下，眼见天亮，这便是要前往前军督战，指挥蛮军再次攻打铜丘？ 蛮子前军与中军之间相隔大约十里地头，中间俱是坑坑洼洼的山坳土路，这也正是铜丘城易守难攻的原因之一，受限于地形，再多的攻城兵马也不可能在铜丘城外一字儿排开，只能一一分割开来，用部分地军力与守军去打消耗战，这样，守城的一方总归能够借助城防的优势讨到便宜。 而且，在这样复杂的地形间，初来乍到的蛮军没有经过细细考察，总会在防线的布置上存在不少疏漏。 莫放了长刀军在夜间穿了过来，何挺进心8888，m.v道，若是此刻能有万儿八千的中楚援军能够借助山道，从蛮子的两军之间穿插进来，一方面利用险要地形遣一悍将死守住中间的通路，阻断蛮子中军对前军的支援，另一方面调派主力杀向蛮子前军的后背，然后铜丘守军若是还有余力，也能遣一支队伍从正面杀出来，形成合击之势，铜丘之围，未尝就不能解。 可惜，何挺进不过一名从边城逃回来的区区百夫长，又如何能想得明白帝都为什么还没有派援军过来，暗想不管如何，自己这一行既然是奔着蛮军主帅来的，眼下又到了无计可施的时候，哪怕是赌一把运气也好，也要跟上这三千蛮人，若是真的蛮军统帅就在其中，自己不定能在他们攻打铜丘疏于防备的时候，从背后来一个突然袭击，要是得手，那自己便也算能够对得起生死不明的叶楚青了。 这番想罢，何挺进轻叹一声，抬手招呼上了众长刀军跟上自己，躬身俯背、屏气噤声，如同久居在这山间土坳之间的野猫野狗一般，悄无声息地跟随这蛮子一路往蛮族前军而去。 果不其然，行出了一个半时辰，那三千蛮军进到了蛮族的前军大营之内，何挺进更注意到在进营之前，蛮子打前军大营中还遣了一彪人马专程来迎接，便暗道看来这蛇旗之下，十有**便是这十万蛮军中最位高权重的那人，否则兵荒马乱的时候，蛮人也并非什么讲礼节的名族，哪有这么多的讲究与规矩来。 三千蛮军进营之后，蛮营中便开始了聒噪与响动，看来是正在准备攻城布置，何挺进看看远处在晨雾中隐约可见的铜丘城头，又看了看身后的长刀军将士们，这才发现三百号弟兄自打昨夜开始便一直没有合过眼，这下有长途奔波了许久，终于是一个个露出了疲态来。 何挺进心道蛮子纵然真要攻城，至少也得到辰时雾散之后，否则四下看去都是模模糊糊，莫能不能上到城头与楚军拼命，恐怕搬着云梯要冲过铜丘城前那成片的尸体都很是困难，于是下令让众军暂且休息一下，用些水与干粮，养精蓄锐到蛮军行动之后，才是趁蛮人不备从背后去给予他们致命一击的时候。 众人听命，洗涤而坐，有闭目养神的，有摸出干粮来啃的，这就么消磨了个把时辰，蛮营之中突然想起阵阵鼓声，然后人声鼎沸，脚踏如雷，何挺进等长刀军纷纷从地上爬起，远眺而去，果然，只见蛮族前军大营的大门敞开，两万余兵马排成整齐的队列，如黑色的洪流一般从大门处倾泻了出去，一路奔流滚滚，直到了铜丘城前方不足两里处停了下来。 两万蛮军身前，是万千具早已不成人形的蛮兵尸体，与其是蛮军腾不出人手去清理，更不如他们是故意将自己死去的战友们撂下不管不顾，只等到尸体发腐发臭，好让城中的铜丘守军不堪忍受，降低战力。 而再往前看，只见铜丘城头早已拨云见日，仅剩的千把名楚军，甚至是身上带着伤的，只要还能动弹，都已一字儿排开站在了城头之上。 何挺进眯起眼睛远眺过去，虽然看不清楚城上将士们的情形，但是他心中却能感觉到，这一战，已经是铜丘城的最后关头，而城中自唐煜以下的所有弟兄，肯定也都抱有了必死的决心。 就像何挺进此前与叶楚青所的一般，他这个老兵，突然咧嘴笑了起来，是啊，已经到了这般的境地，还有什么可以悲伤，还有什么可以遗憾的呢？ 人死不过头地，马季不在了，曹休出走了，李源一回帝都去了，叶楚青也没有消息了，冷江城中的旧人，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他老何一个人拖着一条手臂，虽然不在铜丘城中，但他却晓得，铜丘城，已经是整个中楚南部的最后一道屏障。 自己既然是南疆的兵，便和别的弟兄一样，把命也交给南疆吧。 看向身后三百长刀军，这些与他，与唐煜，与叶楚青拜过把子的弟兄们，何挺进沉声道：“诸位，蛮军要是攻城，咱们便从他们身后去捅他娘的一刀！” “咚！咚咚！咚咚咚！” 蛮军的这三通鼓，铜丘城中的楚军们已经再熟悉不过，因为每一次起鼓，就意味着蛮军即将攻城，因为每一次起鼓，就意味着尚且站在铜丘城头的这些男儿，又有一些人将成为冰冷的尸体。 或许是，全部？ 唐煜放眼看向城下，只见两万蛮军早已站定，凶神恶煞一如往常，唯一不同的是，他看向蛮军中簇拥着的一面青色纛旗，上面画有一条如盘龙一般的巨蟒，这是什么意思？ 唐煜尚在心中猜测，却只见那蛇形纛旗之下竟然走出一个女人来，白色素袍，长发披肩，在这血rou模糊的战场上，显得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这女人走出蛮军的阵列，却还是继续向前，直到独自一人停在了铜丘城前那满地的死尸之前，这是蛮军阵亡的士卒，几日过后，尸体开始腐烂，熏天的臭味让纵使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也忍不住要捏起鼻子皱起眉头。 而这个女子，却是泰然自若地张开了双臂，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又双手合十捧在胸前，闭上了双目，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塑一般。 城上众楚军瞧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不明白这蛮人好端端地来攻城，却莫名其妙摆出一个女人作甚，众人最终只能将目光投向唐煜，整座铜丘城，名将凋零，士卒殆尽，唯一能够有主见、断是非的人，便也只剩下这位白逢远托以守城重任的明威将军了。 唐煜思前想后，突然心中一凛： 蛇形的标记，莫不是蛮族神庙的图腾？ 可是，世间一直相传蛮族中蛮王与教母向来分属政教两派，彼此之间并不相干，其中蛮王尚武世人皆知，而神庙则是历来倡导和平，所以两者之间甚至不和的意味要远远大于合作的可能。 然而，这名白袍女子在城下装神弄鬼，当真是在帮那些死去的蛮兵超度亡灵也似，再看向蛮军阵中众星拱月一般捧着的那面青色蛇形纛旗，唐煜如何能不往蛮族的密火教神庙方面去想？ 捉摸不定间，那女子却是突然动了起来，城上楚军定睛一看，只见她似是终于在一地尸首之前完成了某种仪式，然后返回两万蛮军阵前，扬声了一句什么。 紧接着，蛮族军阵之中爆发出一阵野兽一般的狂嘶怒吼，人人尽皆扬起了兵器、锤起了胸膛，朝着城墙上的楚军肆意肆意地唾骂，仿佛这攻守之间的双方角色完全颠倒了过来，变成蛮军是被欺凌的一方，而城上的楚军才是万恶不赦的侵略者。 这是作甚？ 难道是蛮人凭借十万大军，居然拿一座不足五千人把守的铜丘城没有办法，围了半月有余还久攻不下，不得已居然请了神庙里的女祭司为他们做起法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