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末路铜丘02
该来的迟早要来。 楚历159年正月十六，元宵节后的第一天，蛮族十万大军在早已将铜丘城围得水泄不通，到了这这一日早上，随着此起彼伏的牛角号声，蛮族的大军开始调动。 铜丘城上的中楚守军探出头来，往城下看去，只见城下旌旗蔽日、刀枪成海，数万蛮军早已军容齐整地列在了铜丘城南门外三百步开外，当先一排武将，俱是铜浇铁铸一般的彪形大汉，手中刀枪斧钺寒光闪闪，像是一头头凶猛的野兽露出了森然的獠牙。 再往后看，蛮族大军前后罗列竟然一眼望不到头，后面更是雾气缭绕，像是有万千只帐篷堆砌而成的群山。 这样一支雄伟的军队，是哪怕是当年司马玉秀带领睥睨天下的楚国铁师纵横南北，也是未尝多见的，更何况早在太平年间休养了十年的铜丘军，纵使军中的骨干还是十年前闯过乱世的英雄，却也禁不住大多的年轻人在心中发起怵来。 未战而先屈人之兵，蛮军这一列阵，似乎已经将这场战斗赢下了一半。 还剩下另一半呢？唐煜站上了铜丘城头，一身铁衣凛凛，一件白袍萧萧，手中擎剑如托九天宝塔，目中喷火如同真龙吐息，叶楚青率领三百长刀军在唐煜侧旁站着，只看向这名铜丘城中的最高统帅，恍然中觉得，只要铜丘城中有这样的一名武将站着，那这面铜丘的城墙，便不会垮。 相比白逢远与樊猛，唐煜的身形来得略显单薄一些，事实上，唐煜在铜丘军中从来不是冲锋陷阵的猛将，白逢远当初将他留下来镇守后方，看中的实是唐煜的行事沉稳持重，用兵谨慎小心，这样的性子，也最有白逢远在年轻时的影子。 然而，唐煜难得行一次险，却葬送了近千子弟兵与手下爱将的性命，这样的教训，让他更加抱定了死守城池不放，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决心。 “铜丘军！”唐煜高喊，这般竭尽全力的吼声，仿佛是要将自己的声带也拉破一般，叶楚青听了，觉得刺耳，却也觉得心中一凛，忍不住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竖耳去听，“国难当头，忠良蒙丧，我们脚下这座城池，是中楚在南疆最后的屏障，若让这群野人踏了过去，后头便是你们的田地，你们的家园，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妻儿，再往后头，便是帝都天子所在，便是中楚国本根基，敢问你们，愿不愿意与我死战！” “死战！死战！死战！”城内诸军听罢，尽皆扬起手中兵械，放声狂吼，仿佛城下的，便是一群青眼的饿狼，放了他们通过，父母妻儿便要遭殃惨死，放了他们通过，家便要没了，国便也要没了。 难道不是么？ 叶楚青身后的长刀军也是喊声震天，丝毫不愿意去输给其他将士，而他自己却是沉默地朝城下看去，只见蛮军依然是静静地列在城下，不为所动，仿佛铜丘城上的这一番动员，与他们毫无关系一般；仿佛铜丘城中的楚军将士再怎么士气高涨、再怎么奋力用命，他们也全然不会在乎一般。 他们的确也不需要在乎，叶楚青心中叹道，哪怕城中是五千名中楚最为精锐的“长生军”，此时却也是无济于事，在十万蛮军的面前，铜丘城的抵抗，便如同一个三岁的婴孩，纵使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也不过是隔靴搔痒，根本撼不动蛮军分毫。 叶楚青突然觉得心里头似乎已经没有了旁人胸中的那团烈火，或许自己曾经也有过吧，在冷江，在安奚，甚至在浒谷，自己曾经也想持刀杀敌，一往无前，哪怕血洒疆场、为国捐躯，至少也不枉身为男儿往这世间走了一遭。 但是如今，身边曾经亲近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走得走，甚至还有人连是敌是友都要分辨不清楚，如今来得铜丘城里，做了校尉，带了兵马，却愈发地觉得自己是孑身一人，再没有半点兴致，再没有半点期许，是生是死，是成是败，或许早有天定吧，自己无非是随波逐流，被这时局变化，被这万千人的来来去去，推着往前走罢了。 叶楚青抽出了他的斩马刀，这个伴他多年的老朋友，不知收了多少人的性命，不知砍了多少人的头颅，不知饮了多少人的鲜血，不知断了多少人的筋骨，这只是一柄刀而已，叶楚青晓得它不曾有过生命，不曾有过情感，但若它有呢？叶楚青看了看刀刃上斑驳的缺口，苦笑了下，或许斩马刀此时早比自己还要疲倦个千百倍吧。 身后的三百长刀军声声洪亮，叶楚青回头看去，与他一起走过宁洱的，脖粗脸红，恨不得蛮人此时便攻上来，好手刃仇敌为宁洱一役的袍泽报仇；新加入进来的，也是怒目圆睁，好像性命此时早已不是自己的，只求能够在这铜丘城上，死得壮烈，死得值当。 叶楚青看见了谢意，谢意也看见了他，这两人都是打南线回来的，早已经历了不知多少回的生死，相望一眼，各自淡淡笑了一笑，城上的同仇敌忾，城下的志在必得，此时与他们俩又有何干呢？该来的，总归是要来，该走的，总归是要走，人如沧海一粟，如今连生与死的选择权都不在自己手上，或许早日解脱，早日便是自由吧。 叶楚青释然了，将手中的斩马刀攥得更加紧了一些，既然身为军人，从来便不能去选择自己的命运，那索性就让它来吧，来得痛快些，来得彻底些，来得干脆些，无非是用我的刀，与你来尝尝血rou的滋味！ 来了！ 蛮军开始擂起了战鼓，“咚！咚咚！咚咚咚！” 当先一排蛮军的武将早已走出了阵列，紧随在他们身后的，是两万名气势汹汹的藤甲蛮兵，如一卷巨浪，如万千雪片，如飞蝗过境，如万马奔腾。 他们齐齐怒吼了一声，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南境第一坚城，铜丘城的城墙，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