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男儿何惧

    叶楚青心下暗暗叹道，自冷江城陷后，时有半月有余，与近约十年来的任何一次南线战事均有不同，蛮族一改往日与中楚戍边将士的小打小闹，对中楚南线十一城发动全面破袭，李源一自带人马突围出冷江城后，一路来多少袍泽惨死、忠魂乱葬，鲜血污了铁衣，悲痛迷了双眼，愤怒满了胸腔，他初次经历这般炼狱，竟终于也咬牙挺到了现在。

    眼下，安奚一城暂时无虞，一众兄弟又托付与得力下属何挺进，叶楚青突然觉得，李源一这似乎也是在找一个借口出城来，一个能让自己暂时卸下将军责任的借口，一个可以让自己作为一个普通的中楚武人去痛痛快快杀上一场的借口！

    回头再看看这座小小的安奚城，兴许是此前夺城也好守城也罢都没来得及观察，又兴许是离得远了方能看得全了，叶楚青这才发现，这安奚城头几经战事，早也破败不堪，箭垛女墙堪堪都只剩土石之形而无工事之貌，城门上也是有多处凹陷与破损，想来是失陷于蛮子时在城门处也曾爆发过惨烈程度不亚于自己当时在冷江时的激战。

    “将军！”叶楚青思绪万千，在身后朝着李源一大喊，“将军此去，杀敌事小，保命为先啊！”

    “叶兄弟！”李源一回头喊道，骑马的速度却没见慢了分毫，“你勇武过人、胆略非凡，几场仗打下来从来都是见你冲杀在最前面，怎地现在反而惜命起来了？莫非是在城里安生了数日，消磨了锐气不成？”

    “将军此言差矣！”叶楚青自然知道李源一说此话乃是为了激将，并无恶意，复又大声回道，“将军带领我们众弟兄从刀山火海里趟了过来，可曾见过任何一名弟兄斧钺加身时哪怕眨了一下眼睛？！在下是想，众兄弟既然把性命托付给了将军，将军的性命便也和众兄弟的性命绑在了一起！所以将军切不可以身犯险，而是要再回来，把众兄弟们给平安带回去才是啊！”

    “哈哈，叶兄弟此话说得不假！”李源一大笑道，“吾乃中楚水军都统李开溯之子、归德郎将李源一是也，怎会草草丧命于蛮子之手，众兄弟只管看我前去枪挑个百八十蛮子，震住那罗炳权，再与我回来安奚城吃顿庆功酒！”

    “在下誓死护将军周全！”许久没见李源一这般快意，叶楚青也是心潮澎湃，大声喊道。

    “在下誓死护将军周全！”其余众骑也大声喊道！

    “风起兮黄沙漫漫，马疾兮风雷阵阵！”李源一策马而驰，只觉得是从安奚这桎梏中脱身出来，一时间心中痛快，便唱将了起来。

    众人皆识得李源一所唱乃是中楚的战歌《巍巍铁衣》，也都觉得热血燃身，纷纷随唱道：“风起兮黄沙漫漫，马疾兮风雷阵阵。枪如林兮寒光森森，阵如山兮铁衣巍巍。吾父母兮送吾疆场，吾妻子兮盼吾归乡。吾袍泽兮护吾背项，吾热血兮燃吾胸膛。敌虏犯兮男儿何辞，忠骨埋兮男儿何惧，巍巍铁衣兮男儿何辞，巍巍铁衣兮男儿何惧……”

    在中楚军中，骑兵并不是常规的主力兵种，一方面中楚与曾经的秦、楚、晋、赵、吴、越六国一样，都是以农耕经济为支撑的民族国家，马匹的产量并不多，主要依靠向沙棘族的贸易来获得，主要用于达官显要的私用或者是军中斥候、游骑等少部分精锐使用；

    另一方面，中州大陆上，除了最西边的沙棘族领土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外，中楚的境内多湖泊与丘陵，而南蛮则以山地与森林地形为主，再往东去，鲛人的地盘则是危险重重的沼泽地，骑兵在这些地形上，的确是不如步兵好用；

    再者，骑兵的训练成本与养兵成本，一个顶得上步兵得五到十个，代价实在过高。因而，即使是像罗炳权这样的以轻装急行、快速反应为主要目的援兵，也大部分都是步兵。

    李源一与叶楚青一行十名轻骑，赶上罗炳权也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两将再会，却是各自翻了个白眼，也没再多话语。倒是罗炳权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是不是还瞟上一瞟李源一等人，分明是在得意自己的一番话语让这个边防军的少年将军心中恼火，一番神情让叶楚青看在眼里十分不爽。反观李源一，却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虽与罗炳权并驾而驱，却连看也不看罗炳权一眼，想必是心中早已笃定，待见到蛮子后，两人在战技与武勇上见真章，用蛮子的人头分出个高下来。

    分出五百人马后，罗炳权带来的援军还剩一千五百人，加上罗炳权自己身为游骑将军所养的约莫百余亲兵，一彪人马大约一千六百有余，从安奚行出约有半日，便来到了罗炳权所说斥候探出的“蛮兵设伏之地”。

    这是一片涧水旁的开阔地。叶楚青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情形：本方的军马是从安奚城出来的主道上一路过来的，中楚对道路的修建极为重视，尤其是在帝国的边境，各城之间的往来主要是军事上的人马调动，因此修建的道路实为军用的驰道，虽然是从帝国南境或山或水的复杂地形中穿梭而过，但却也修的像模像样、很是宽敞。

    主道两边的草木更是被砍伐清理出大约三五丈的距离，为的就是能开阔行军时的视野，以防外敌在这复杂地形中设下圈套。这条道路一路走来顺畅无比，叶楚青心想也难怪蛮子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动用大批的军队分别袭击各城，想来也是在切断了楚军各城之间的联络后，坐收渔翁之利用起了楚国建的驰道来，算得上是摆了中楚一道。

    然而，这样好走的驰道，在行到现在一众军马身处之地时，却突然有一个接近90度的大拐弯，原来是在这里逢上了大约五丈有余一片滩涂，滩涂中一汪涧水川流而过，堪堪是把这条大好驰道逼得转了一个弯。如此，驰道从林中这么急转弯而出来，罔如柳暗花明一般带领众人闯进了另一片天地，而这山水相逢、两岸再蜿蜒出数里绿林的地形，的确也算是这中楚整个南境都不多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