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再折手足
叶楚青一俯身,将这女子扛在了肩上,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提着刀便从营里出来了。 此时,安奚城内的蛮子已逃了大半,偶有负隅顽抗的也不过是三两人一组难成气候,被正杀得兴起的燕除非屠了个干净。好在安奚并不大,这样的巷战也并没有持续多久,不多一会安奚城内便安静了下来。 入城的楚兵本就不多,在城墙与粮仓等几处也各自折了些人手,叶楚青方言望去,城中除了残垣断壁和几处火光,也就只剩下十余个衣衫褴褛的楚兵提着刀像饿狼一样四处游走,不时戳戳捅捅倒在墙角地上的蛮子尸体,偶尔发现一两个还没断气的,像是发现了泄愤的工具一样,复又狠狠地拿刀去抹了脖子。 叶楚青扛着这女子,一时有些愕然,眼下这光景,倒真是一时看不出来到底谁才是侵略者,不由得苦笑一声摇摇头,把这些杂乱的思绪给抛诸脑后。 可不是吗,这还扛着一个大麻烦呢,叶楚青远远地看见了何挺进等人已经进了城,在他旁边走着的,不是李源一是谁?心中还没来得及高兴起来,又开始琢摸着怎么向李源一汇报这个女子的事情,只是下意识地加快脚步走了上去。 虽然凭借叶楚青的险计赚下了城池,但李源一深知这一仗运气成分实在太大:一来是叶楚青此计虽险,但用得却也正好在时机上,距离冷江城陷已过去将近十日,算上情报传送与整装调度,这个时候也该是铜丘的楚军做出反应的时候了。 再加上中楚帝国陆军都统白逢远的赫赫威名,何挺进在城外鼓捣这一支佯兵还是威慑力十足的;二来则是这守城的蛮军坚守城池的决心本来就不大,蛮军分散兵力同时攻击楚军的各个边城,这支蛮军纵然靠夜袭攻下了安奚城,但实际上数量并不多,在攻城战中多少也损了一些人马,剩下的估计也就数百人,而除去受伤的,实际能战的兵士也就一半有余,这么些人马,若要战事全面拉开,守城肯定是不够的。 那么按照蛮军的战略,应该是发动突击尽可能地攻陷楚军城池,吸引楚军的铜丘主力南下分兵夺还城池,然后根据战场瞬息变化有选择性地放弃一部分城池,集中优势兵力围点打援以多打少,如果真有这战略计划的话,那么蛮军实在没有必要冒这么大风险誓死坚守,撤退不过是提前转移集中兵力罢了。 李源一乃帝国名将之后,虽然论治军能力不如他大哥李击流,但也算是自幼习读兵书的人,理清了上面那些思路之后,认为短时间内蛮军回来夺城的可能性不大,但这并不意味着城池不需要固守。 相反,正因为安奚的蛮军逃往了别的城池,反而加强的其他城池的蛮军实力,为后面楚军收复失地增加了困难,那么安奚便可能是唯一的一座能够掌握在楚军手中的犄角,就如之前叶楚青分析的一般,这将成为楚军嵌在蛮军体内的唯一一颗钉子,军资器械恐怕都将要囤放于此,务必要不惜代价守住此城。 念及此,李源一顿时又觉得肩上的担子仿佛千斤重一般,只恨自己刚刚醒过来气力尚未完全恢复,否则都恨不得撸起袖子上去和兵士一起加固城防。 何挺进虽然也算得上是一个得力的基层军官,但他的能力也仅限于领兵搏杀,论兵法谋略恐怕和一个普通兵士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李源一深知自己作为这支残兵中的统帅,现在的任务恐怕远远不是带领他们逃出生天那么简单了,很可能要再一次将这些自己好不容易带出死地的袍泽置回万劫不复之地。 正愁眉不展之时,李源一突然远远听见有人在喊“将军”,这声音让李源一高兴得很,回头一看,可不正是叶楚青正大步流星跑过来,肩上还扛着一个人,起初李源一还以为是个受伤的楚兵,直到叶楚青近了才发现居然是一个女人。 何挺进也看到了叶楚青扛着的女子,故作阴阳怪调地道:“我还以为我们的大功臣去杀贼了,没想到却是去逛了窑子,嘿,这安奚以前可没有窑子,还是这些蛮子他娘的懂得找乐子!” 这一说倒是让叶楚青尴尬得很,一路跑过来本就有点喘,被何挺进这一呛声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脸一下急的通红,倒是让何挺进更加得意起自己的调侃来。李源一自然知道何挺进是开玩笑,这般生死与共过的战友,大胜之后说些荤段子倒也是军中习惯的减压办法,但看见叶楚青尴尬,便也故作严肃地喝骂了一声何挺进,复问叶楚青:“叶兄,这是怎么一回事?” 叶楚青也算喘了过来,其实自己对着女子究竟是何方何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原原本本把自己去探蛮子中军大营却遇见这女子的来龙去脉复述了一遍,众人皆觉得甚是奇怪,却一时也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些老粗们杀蛮子时都如砍瓜切菜一般,但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而且还是一个颇有姿色的女人,就连何挺进也说不出“老子一刀劈了干净”这般的话了。 众人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李源一和何挺进一致表示这种麻烦谁招的就由谁负责到底,只留下叶楚青苦笑着把肠子都悔青了。 这女子既然被叶楚青打昏不醒,一时也没有处置的办法,叶楚青索性把她放在一处保存得还有些形状的屋里,便先和众将士处理起战后的事宜起来,此时正好燕除非也回来了,告诉众将城中蛮兵已经处理干净,西城门也关上加固并加派了人手看管。直到这时,叶楚青才发现身边跑上跑下的众人中唯独少了马季。 叶楚青张口便问马季的去处,刚才还打趣着叶楚青扛了个娘们儿回来的众将一愣,胜利的喜悦瞬间便从各自脸上散去了,叶楚青见这表情心中便已明白大半,只是仍然道:“在哪,至少让我见见他。” 何挺进默然上来拍了拍叶楚青的肩膀,道:“留在城墙上的兄弟们,在你们突袭粮仓时为了阻止援兵,打翻了城楼上的油桶把整个城墙都烧着了,你还是别去看他了,看到了你也不认识了。” 何挺进在冷江城时便是叶楚青和马季、曹休的主官,让他来说这句话,自然是有分量的,叶楚青一时无言以对,脑中却是想象着马季带着那几个弟兄在烈火中仍与想要冲下城墙救援粮仓的蛮子滚打在一起的场景,心知自己能依计拿下粮仓,莫不是马季等人用命换来的成果,只觉心头剧痛难忍,唯有喉头呜咽。 叶楚青嘶声道:“人生来死去,本不过一副皮囊而已,生时一无所有轻如鸿毛尚被父母家人当成至宝,如今为国而死重如泰山,身为袍泽如何不能去给他送送行?” 何挺进听叶楚青这般一本正经说道,着实楞了一下,随即也长叹一口气,想到马季和曹休这两名在冷江便跟着自己的下属,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却终于还是各自殒命,也是心中怆然,便拍了拍叶楚青的肩膀,不再言语转身去布置防务去了,其余人也一时无言,各自散开,唯有叶楚青脚步重若千钧一般往城头走去。 安奚城中,活人的生气几乎已要被死人的气息吞噬干净。 李源一刚恢复,兴许是觉得自己这些天来昏迷不醒当了甩手掌柜而心存愧疚,顾不上身体机能还没有完全从昏迷状态调整过来,立马生龙活虎一般地去指挥加固城防去了。 何挺进本来想劝李源一再多休息休息,但看见少将军的干劲,心知李源一作为名将之后心气极高,断不会把身体有恙作为懈怠的借口,便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只好带了两三人四处逛逛看看城中还有没有能城防用得上的砖瓦土木。 燕除非是从这安奚城出来的,对安奚各处防务了解得清楚,自然是陪着李源一了,士卒们都在忙得不可开交,就连还幸存着的马夫铁匠们也都在金国坚的带领下在城中收拾还能使用的弓矢兵械,唯独剩下了叶楚青落得个无事可做,众人念他此次大胜当得首功,也各自没多说什么,毕竟,每个人都知道此时此刻能休息一下是极其难能可贵的。 于是乎,大闲人叶楚青东走走西看看,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些啥,而且脑海中曹休、马季甚至刚才那女子的面容反复出现,把心神搅得如乱麻一般,实在是觉得烦躁不安,如此兜兜转转,竟然不知不觉一抬头又走到了那女子歇息的屋前。叶楚青看着那因残破关不上而只好半掩着的房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屋内,除了那还在床上昏睡的女子之外再无他人,床头矮柜上点了盏油灯,灯火摇曳,却也映得这女子的面庞忽明忽暗,叶楚青本就心中郁闷,一时看着这女子竟然有些痴了。 老实说,叶楚青虽是一个从军的粗糙汉子,但少幼时却也在帝都生活过,漂亮的女人自然是见过不少,但眼前这个女子,不施一点粉黛,衣服也只是普通的麻布长裙,像是睡着了一般躺着,锁目颦眉,薄唇轻咬,面色白得几乎没有血色,一袭乌黑长发如流瀑一般从枕边往床沿淌下,顺着脖颈往下看,锁骨分明,双乳翘挺,腰肢与双腿却细得仿佛能一捏就断一般…… 叶楚青看着,不自觉有些喘起粗气,慌忙站起背过身去,心中念想着女人可真真是种可怕的动物,却又忍不住想再回头看看。 不料,还没待回头,外面忽然一阵嘈杂,叶楚青心头一跳,赶紧夺门而出,莫非蛮子发现不对又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