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扶桑西岸（上）
灰暗的天空不见边际。茫茫的海涛中，一艘老旧的小小渔船就如飘落残叶般，在层层波涛里上下颠簸。 而这渔船上竟然只有一道人影，略显消瘦的女人肤色苍白，燥岔的黑发束起马尾在舰艉忙碌。破旧的裤腿下露出一对赤足，在摇晃、湿滑的甲板上平稳走着。纤细的手臂拽着粗糙的绳索，似是很轻松地把铁钩挂到铁扣上。 拉杆掰下引擎启动，起重器和铁架发出“呜呜”的刺耳鸣叫。一小会后，鼓囊的渔网被吊起，腥咸的海水在甲板上淅淅沥沥。女人随之cao作，锈迹斑斑的铁臂转动，很快把渔网放到甲板上方。 这回出来，几乎是满载了。 顺着云下海鸟的轨迹望回海港小城的方向，面无表情的女人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固定好这丰收的成果后，女人从舰艉爬上楼梯，麻溜地回到驾驶室。用挂在门边的破洞毛巾随意擦擦黏糊的双手。回到驾驶位上先稍微调试电台。刚出海时，还能听到岸上发出的循环警报广播，而现在无论是哪个频道，回馈她的就只剩无尽的嘈杂音。 女人微微弯下略显干瘪的上身，带有黑眼圈的呆滞双眸透过粘着胶带的玻璃，遥望那被紫色云雾压着的海天一线，似乎越来越近了。不同拍着船身的海浪也随之变化，愈发汹涌的摇晃让女人的站姿渐渐不稳。 渔船的烟囱再吐出黑烟，水下的螺旋桨搅起白浪，推这满载的渔船尽快离开…… 沿岸建起的狭小海港里，一处郁郁葱葱的角落，一户两层的木制楼房被破败的花草围着。即便快要入夏了，失去打理的花草也难在这城里复发生机。让本就在阴云天气下的房屋更显灰暗。 “好了，次郎，你也不要再玩了。”一楼狭小的厨房里传出老妇人慈祥的声音，随后声音的主人走到厨房的门边，对客厅里的少年略有不满的喊道:“次郎，你去把饭端哥哥，快点。” “好了好了，知道了！”还在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屏幕、玩游戏机的十二、三岁瘦弱少年全然没有把老妇的话听进去，两手十指还是紧紧把着手柄不放，音响里的噼里啪啦依旧不停。 “还是我来吧，佐藤夫人。”紧随老妇从厨房里出来的另一位二十出头的女生，头绑布带、腰系围裙，娇小白柔的俏脸上带着几丝熟美，还没摘下隔热手套，端起满满的餐盘就要往客房走。 “你看，小百合姐要做，就让她去咯~~~” “诶！次郎…小百合啊，这次你让次郎来，不然他总是……” “次郎！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大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屋里顿时寂静下来。已是两鬓斑白的老者挺直身子站着。原本平静慈祥的脸上也瞬间换副表情。站在门边看着客厅里的少年。 被叫次郎的少年被吓得一抖，不禁就把手柄摔在地上，终于从这难得的玩乐世界里被拽回现实。餐厅里的两位女性也是瞬间毕恭毕敬，全无刚才那样轻松祥和的氛围。 “小百合，你把饭放下。”男人走进屋里，虽然身影稍稍佝偻，但声气平稳，一言一行也仿佛不可忤逆“次郎！” “是是是，我马上就去。” 仅穿单衣短裤的次郎赶紧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低头走到饭桌旁，不敢对上那锐利的视线，端着托盘就要走。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玩游戏！”老者斜看向次子的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镇上那么多地方需要帮手，你却还是像个寄生虫一样只顾玩乐！” “你什么时候才能学学大郎，多像个男人一些！” 刚要转身的次郎脚步一滞，胸腔底不住窝着一股火气，燥热冒过喉管来到嘴边时，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随后，他转身摆出一脸堆笑：“啊对对，父亲大人您说得对。我作为次子，就应该学习大哥，辅佐大哥，当好一个次子的身份。等你把家业和位置传给他后我就继续当个……” “哎呀，次郎！你快去送饭吧。”老妇表情一僵，赶紧走过去催促儿子离开。但男人的脸色已经十分阴沉，大喝道“次郎！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我还能有什么意思！”次郎把托盘放回饭桌上，喘着粗气攥紧拳头、挺起肋骨凸显的胸膛“我这不就是要往您要的方向去做吗？您还不开心？！” “好了，你们不要再吵了，老公您也……” “你、你这是要做事的样子吗？！镇子上那么多人都在为了生存努力……”男人不顾用力一拍餐桌，微微一顿后指向电视。次郎不住后退半步，手臂也是打抖，但还是不甘心地怒吼着打断道：“是是是、你们一直在忙！但有半点用吗？！” “什么……”几人闻言皆是一脸愕然，次郎还在继续吼着：“臭老头子！你这家伙、刚刚不是去村会了吗！开出了什么你说啊？是跑还是留下，跑往哪跑！留下的话，你们打得过深海嘛！” “你你胡、胡说八道！你这臭小子！”男人的额前青筋暴起，上前要抓住少年的手臂却被躲开。高高举起的拳头就要砸下时，一记带着虚弱的喊声传来：“父亲！” 三人的目光转向一楼客房的方向，一位穿宽松和服的俊秀青年推开竹门、半扶靠在门边，虚白的面色上还挂着几滴虚汗。 “父亲，母亲，次郎，小百合……” “大哥……” “啊、大郎你怎么起来了，你身体还比较虚弱……”小百合即刻走过去搀扶住青年，随着他一步步走到次郎身边“好了，父亲。次郎他只是在说气话，还请您不要计较……” “嗡——！” 屋外传来一声略闷的声响，屋内也顺之突然暗了下来。 “呵呵呵呵……”次郎见状突然笑出声来，退后几步靠在墙边“现在没电了，接下来呢？” “次郎，不要再说这种丧气话了。”这回是挡在少年面前的兄长出言喝止，不过语气相较于他们的父亲而已就要柔和许多，也不知是不是身体的原因。 接着大朗看向父亲恭敬道“父亲，您一直在为公务忙碌，非常辛苦，先吃饭休息一下吧。” 老者闻言只是冷哼一声，便转过身去：“我就先不吃了，我要去看看这停电是怎么回事。”见丈夫暂时不去追究，老妇也赶紧打圆场，招呼两个儿子回到饭桌。 自己最畏惧的人终于离开面前，次郎的心里或是庆幸，脱力的腰部让次郎再退半步，整个上身靠到了墙上。 次郎消瘦的脸微微抬起，看向挡在身前的兄长。感到目光的大郎也回过头来，但在俩兄弟目光对上之前，次郎就再次低下头去。 “次郎，你也该成熟一些了。现在镇上那么……” 还不待兄长说完，次郎两眼圆瞪，抬脸冷笑道:“你现在还真像个一家之主啊，哥哥。” “什么……”被弟弟那从未见过的冷冽眼神注视，青年也是一惊。而次郎还在继续呢喃道“你学老头子学得还真像，估计很快就能接过他的位置了。当上这个破渔村的村长，继续家族的地位和事业。” “哪怕是深海来了，把人类都快消灭了，你们也只是在考虑这种事情……” “这就是你们想要吗？！” 终于说出来了，自己刚才一直想说的话—— 本想去找甩门而出的次郎，但被母亲拦住了。小百合则赶紧追了出去。大郎被搀扶坐到餐桌前，看这勉强凑出来的丰盛饭菜，大郎毫无胃口。但在面露沧桑的母亲不断催促，身为长子的他也不能让其辜负。 “我开动了。” 家里终于变回往常的模样，只有碗筷间磕碰和嚼咽的窸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