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木雕与缄口不言
古玩馆子，每个大城市的标配。 总有有钱人喜欢这些有年代的小玩意，似乎他们能从中一窥过去，与历史产生共鸣，亦或者，他们只是想转手把这些玩意卖出更高的价格。 南宫雨两者都不是。 她只是单纯喜欢古旧的东西，从那些依稀可见当初科技结晶与情怀的东西上寻到片刻安宁。 没什么艺术细胞，只是单纯的喜欢，但……单纯的喜欢不正是最大的理由吗？ 不多考虑，他步入店内。 店面不大，门上绑了个黄铜制的小铃铛，随着开门而轻微晃动，这就算是一个简易的门铃了。 店内有一股很大的木头味，实际上也的确如此，入眼所见的货架上基本都是各种各样神态不一的木雕，有些还很新鲜，甚至能看到一些没处理好的毛刺，另一些便已经颇有年代感，隐隐可见包浆和破损。 这里绝大部分都是形态各异的木雕，真正的“古玩”反而只有一小部分，与其说是古玩馆，不如说是木匠馆。 “有客人吗？” 苍老的声音传来，一个伛偻着腰的老人从幕帘后走出，走到了柜台前。 双手没有什么常年工作的痕迹，衣着也很得体……他是这家店的老板而非工作者吗？ “……我看招牌，这是个古玩店。” “啊……姑娘，这些木雕同样有珍贵的历史价值。” 老人呵呵笑着，很好相处的样子。 “最老的一尊在五十年前便已经在这，直到现在也没人取走它，而最新的一尊，上个月才刚刚到来，那个时候后他还毛毛躁躁的，如今已经乖巧很多了。” 毛毛躁躁？ 奇怪的形容词，应该是说加工还不到位吧？ 南宫雨不是很懂木头，但有的好坏是不需要这方面的知识也能看出的。 比如她就近的木雕，是个人像……实际上这里所有的木雕貌似都是人像。 那是个相当精致的木雕，刻画的是一个踱步的男人，甚至连不足拇指大的头部也能勾勒出精湛的五官，看得仔细，许是能看出他眉宇间的犹豫和踌躇。 这个木雕放在这里应该有段时间了，上面落了薄薄一层灰，莫名有些凄凉的感觉。 “那个放在这里已经有三年了。” 店主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三年之前被送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三年了都没变过，这种自己放弃了自己的东西，我便不愿再想打理。” 放弃了自己？是说什么艺术品也有自己想法之类的话吗？ 满屋子的木雕姿态不同，神情各异，有坦然者，有紧张者，有静立者，有奔行者，相比于那些古玩，的确是这些东西更加引人注目。 “这些东西怎么卖？” 南宫雨有点感兴趣，准备买一个回家当摆件。 “啊……金钱对每个人的价值都不同，对你而言，它们的价值并非是我定下了多少，而是……你愿意付出多少。” 他离开柜台，走到了一边的货架前。 “哪怕是最好的艺术家也不能全靠空想来创作，但完美的素材无处不在……你能从这么大的城中找到这家小店，这也是某种缘分吧。” “金钱之流太过庸俗，对世界百态的展现才是我毕生的追求，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你当我的模特吗？” 他转头冲南宫雨笑了笑:“当然，作为报答，这里的东西你可以任选一件拿走。” 南宫雨没有回答，而是再次看向他的手。 没有老茧，没有旧伤，只是一双对老人而言普遍无比的手，不像是长年工作过的样子。 “要我怎么做？” “啊……不甚麻烦，只要摆出随你喜欢的姿势就行了，现在这样也可以，自然是让作品拥有神韵的重要标准。” 他佝偻着腰回到了幕后，没过多久便搬来了一块木桩。 有些惊讶，像他这样瘦弱的老人竟然能抱动那样重的东西，南宫雨感觉到有些不对，但并未在意。 “我会随意问几个问题，你随意做答即可，说真话或者谎言，都可以，但最好不要闭口不言——这只是让你的神情趋于自然，纠结的表情也颇有一番趣味，不是吗？” 老人取出钉凿和锉刀，开始削去树桩外的陈旧的木头。 “小姑娘，年纪多大了？” 还真是老人才会问的问题，这种问题相当冒犯啊，不过也就是对一般人来说，南宫雨不介意这个。 “二十四岁，再过两个月二十五。” “啊……风华正茂的年纪。” 老人笑的有些轻浮:“有心上人了吗？” “没这个兴趣。” 她下意识摇了摇头，然后才反应过来。 “抱歉。” “没关系，随你喜欢的移动，不必太过拘谨，相比于那种一成不变的僵硬，我更喜欢随性的感觉。” 他用凿子指了指南宫雨身边的一个木雕:“那个和你年纪差不多大，但她已深陷爱河。” 哪个？ 她扭头看过去，发现了一个少女模样的木雕。 内容是一个正看向远方的姑娘，微风吹起她的裙角，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和爱情的酸臭。 奇怪的是，这一件明明也同样精湛，但总给她一种“差了一点”的感觉，和之前那个男性的木雕相比，就是差了点东西。 差了什么？ 她说不清楚，这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以前也看到过。 是相当久的时候了，约莫两年之前，自己在233待了没多久的时候，那时自己的心态还相当阴暗，某次任务的时候，一个恍惚险些被废墟砸到。 那次是江辰反应的快，飞身将她扑开，那根倒下的梁柱则压在了他身上，当时南宫雨看向他，就是那种感觉。 好像已经……“死了”一般。 不过没多久他就夸张的大呼小叫起来，让自己白担心一趟。 真奇怪，她为什么会在木雕这种没灵魂的东西身上感觉到“死亡”？ “她和爱人热恋了三年，到我这里来的时候，两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呵呵呵，哪怕是老头子看了都忍不住觉得舒服。” 他停了停手里的动作，南宫雨这才发现，那原本笨重的木桩已经被剥离大半，隐隐透出一个人形。 这么快？ 根本没注意他的动作，木屑已经撒落一地，这就是专业匠人吗？ “只可惜……后来他丈夫死了。” 老人叹了口气:“就在结婚以后得第三天，他丈夫是个好人，本地的警察，明明刚结婚就被紧急征召去打击一场什么……恐怖袭击，老头子不懂那些。” “总之，发生了很大的爆炸，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就这样没了。” 老人的手似乎重了些，一凿子下去，大片木屑剥落。 “要是有事情没做完，一定要趁着年轻努力啊，别像老头子一样，后悔了半辈子，只能在这里砍木头度日。” 他停了停手上的活，取来纸巾给自己擦了擦汗。 “生活过得还如意吗？” 好现实的问题，相比之前，之前那个已经有些不疼不痒了。 这一次南宫雨认真的想了一会，才点点头。 “还不错。” “不错就好，不错就好……” 似乎有风从这小屋里吹过，南宫雨回过头，门仍然关的很紧。 “年轻人嘛……总是有朝气，向上的，你右手边那个人就是。” 那是个穿着西服的男人，穿着得体，西服笔挺，但他的脸上却都是不耐烦。 “他年纪轻轻，已经坐到一个不错的位置，来这里也是妻子软磨硬泡，无时无刻都想着再往上一步，再往上一步。” “就像贪婪的猴子一样，得了一块就像得两块，得了两块就想得五块，想要的越来越多，财富，地位……无可厚非。” “后来，他被别人抓住了把柄，从高高的地方一脚踹了下去，回到了泥尘里，再也爬不上去。” “什么都想要，就什么都得不到，取舍固然苦涩，但不得不做。” 那木头已经基本有了南宫雨的样子，就如她现在的姿态，只是站在那里，安静，不言语，做一个聆听者，却又过分主动，似乎随时都会彻底否定他人的一切。 一个相当矛盾的人。 “最后一个问题了，姑娘。” 老人将木雕转了个圈，将它的“正面”呈现给本人，那栩栩如生的木雕上唯独没有雕刻五官，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你从过去走出来了吗？” 尖锐，极其尖锐。 极其针对的问题让她不安的心情狂跳，下意识的摸向腰间，但武器已经不在那里。 “你究竟是……” “……每个人都像你这么问，姑娘。” 老人叹了口气，他的眼底流露出由衷的失望。 “「我是谁」，「这里是哪」或者「我的目的是什么」，每个人都会这样问，而不正面说明他们逃避问题的理由。” “规则，我不是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吗？可以说实话，可以说谎，但唯独不能踌躇不言，不能逃避自己的过去。” “你犯规了，姑娘。” 南宫雨的意识开始涣散，她下意识想要做什么，但胡乱挥手，也只不过是拨倒了一旁的木雕而已。 待sao乱散去，她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而那个仿若本人亲临的木雕上，已经多了一副冷淡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