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章 勇诚爵府

    这日，黛玉姊妹四人打扮得花团锦簇，与子琦、子苑兄弟一起，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勇诚公爵府看望姑母林如是。

    林家兄妹的到来，自然是勇诚府的一件大喜事，少爵爷傅英若这日特地告假，携夫人佟佳﹒意梅迎接林家兄妹，一应接待工作周到备至。

    因是夏日，太夫人林如是搬进专供夏日居住的东屋。英若着人将的立式大窗高高支起，廊间高挂竹帘，整个院子又通风又清凉。

    临近中午，天气愈加炎热，英若又命人往明间抬进两架楠木架风扇，每一架都按着六把蓝色绫风大羽扇，由四个婆子慢慢摇着转把，把凉风徐徐送至屋子的每个角落。

    佟佳氏着人抬进来一个金丝楠木镂花圆桌，指挥一众丫鬟流水似的端上西瓜、甜瓜、蜜桃、水杏等各色消暑瓜果，又给每位客人上了一盅冰水乌梅汤，并亲手将几片冰掰生莲藕片用翡翠玉碟盛了敬给婆母，转身又将装着冰镇西瓜瓤的湖绿色釉菊瓣盘端给黛玉。黛玉忙起身接过，笑道：“多谢大嫂子，今日来府，劳您受累，实是不安。”

    佟佳氏忙按黛玉坐下，一边拉着她的手笑道：“meimei们今日能来，别说老夫人与你哥哥高兴什么似的，便是我这做嫂子的，也是盼了多少日夜。快别说什么谢不谢的话，只望meimei今后能常来，咱们姊妹能常做一处才好。”

    林如是听了甚是心悦，对黛玉道：“你这意梅嫂子是个心实的人，惯不会说嘴。前几年嫁过来时，因家里没有姊妹相处，还在我面前念叨过几回，问舅舅家的meimei们何时能来。果真今日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她可不乐得颠颠儿的。”

    林家兄妹见姑姑说话，忙一齐起身恭听，林如是便拉着黛玉坐下，笑道：“你们都坐下，这勇诚府没有那么多虚礼，便是你们这位大嫂子，还有跟着你们明瑞二表哥去任上的二嫂子，我也从不给她们立规矩。一家子人，都是至亲骨rou，至于礼仪廉孝，只要心里有，大面上过去的就好，若时时处处都讲究起来，那还有的完？”

    勇诚公爵府系尊贵的富察氏家族一脉，论及声望与地位，要远高于王、贾、史、薛四大家族，且不说薛家已经没落，便是另外三大家族中年轻一代的子弟，也没有一个能及得上勇诚府富察氏家族三兄弟——嫡长子傅明若年纪轻轻便袭了爵位，如今在上书房行走。两位庶子中的明瑞三年前被外放到四川做宁远府知州，几年干下来，把那一带治理得风调雨顺，不但百姓安居乐业，库中储备银也年年增加，明瑞因此而官声斐然。三子明安在云南军中效力，带兵治军雷厉风行，颇有其父当年风范。当今皇上知悉勇诚府满门忠勇，又体恤旧日老臣功德，顾念林如是往日圣前尊荣，应允明年等吏部和兵部有了开缺，便调任明瑞、明安回京。

    说起这位少爵爷傅英若，虽出身于武将门府，但却颇随外祖父林家崇文之风，醉心汉学，自六岁启蒙，林如是便聘来饱学之士为其之师，偏这英若又是天资超群，加之勤奋好学，十八岁上便考中三甲第一名，被皇帝钦点进入上书房陪皇子们读书，如今已官至三品，在内阁大学士张廷玉手下办差。傅英若家世显赫，加之品学兼优，前程似锦，故而成为京城高门贵女们理想的择婿对象，一时间攀亲说媒的踏破了公爵府门槛。偏是林如是在择媳方面有自己的原则，不看门第看门风，不看样貌看品行，最终，英若迎娶了品貌端庄、温柔贤淑的国子监祭酒佟佳﹒君诚之女。这夫妻俩自成亲后，琴瑟和合，相安相悦，一年后诞下一儿，取名傅恒远。

    虽说这勇诚府儿孙满堂，母慈子孝，但老公爵傅清离世这些年，太夫人林氏始终郁郁寡欢，勇诚府终日被哀伤的氛围所笼罩，少有欢声。自从太夫人前段日子回了一趟娘家，便改了性情，整日念叨着娘家人，每提起嫡亲侄女黛玉，更合不拢嘴，勇诚府又恢复了老公爵在世时的欢畅。

    某日，英若体念母亲，于她膝前说出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来：“黛玉meimei无父无母，自幼寄养在外祖母家，着实可怜可叹。请母亲放心，以前儿子不知道也罢，如今有了联系，今后必如亲meimei一样护她。”

    太夫人含泪道：“有你这番话，为母也心安了。说起来，你meimei这些年在那贾府，受到诸般照料，但也不是白吃白住，林家年年都流水似的送去银两和东西，可最后的遭遇你也看到了，但凡那些所谓的至亲有点良心，你meimei也不至于险些在他们家丢了性命。”

    英若顺着母亲的话往下想，不由细思极恐，道：“前儿个听说舅妈传给meimei的夜明珠不见了，如霖叔叔追要了许多日子，仍没有音信。儿子说句大不敬的猜测，有否可能是他们贾家人做的手脚？”

    太夫人听了，一股怒意涌上心头，恨声道：“不是他们是谁？八成就是那个贾赦干的。这个人曾经与你父亲为同朝武将，一肚子狼子野心，满脑子男盗女娼，你父亲当年险些被他算计了去，到如今老了老了，仍死性不改。如今提起他来，我还气的什么似的。”

    明若诧异道：“如真像母亲这般说，外面传他为抢夺几把古扇而将石呆子投进监狱致死的事，便是真的了。”

    太夫人一脸的鄙夷：“他做的坏事岂止这个？其他咱们也管不了，只是你meimei夜明珠的事，你务必要留心些，不能让他得了逞。”

    英若点头应允，又问：“儿子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要说夜明珠这东西，在咱这样的人家，也不算十分罕见之物，您和林家叔叔为何这般看重？非要追究个明白？”

    林如是沉吟半晌，方缓缓道：“若说夜明珠，我自己手里也有几个，只是若与你舅母留给你黛玉meimei的那个比，也就算不了什么了。你舅母这个夜明珠确然有着不一般的来历，是当今皇上年轻时赠予她的。唉！那些往年旧事，不提也罢。只是这夜明珠牵扯到的人实在太过特殊，不能让其流落在外，须得让它适得其所，否则弄不好便是一场祸事，当今皇上的性情你也是知道的。”

    英若一脸凝重：“儿子明白。”

    话说林黛玉兄妹六人到来这日，在勇诚府最为壮丽富贵的承德堂，孩子们围拢在姑母周围，掎裳连襼，笑语欢声。

    林如是今日着一身藕荷色刻丝福纹软烟罗衣裤，笑容可掬地盘腿坐在靠南窗的炕上，阳光透过镂空雕花窗的玻璃照进来，使她的面色分外光洁白皙，气度愈加雍容而不失淡雅，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岁。她身旁的紫檀雕花炕桌上，堆着孩子们亲手给姑母制作的小礼物：有绣着各色花样的遮眉勒、手帕、荷包、团扇、香囊，有珊瑚珠步摇、珍珠手串、珠排耳环，有林子琦兄弟俩工工整整抄写的描金篆体小楷《金刚经》。

    只是对林黛玉来说，论女红，论书法，确是无法与兄弟姐妹们相比，思量半天，决定还是给姑母做个古代人没见识过的冰激凌奶油蛋糕。因是天热，黛玉便着人从冰井里取些冰，细细碾成冰沙，参在奶油里，厚厚地敷在烤好的蛋糕坯上，上面以彩色果酱绘成蓝天、彩虹和绿地。

    果然，当黛玉揭开冰鉴青铜保温盒，当那块甜凉、柔软、绵滑又带着淡淡香草味道的蛋糕入了姑姑口，姑姑的眼睛便放出惊喜异样的光彩，连说好吃，也顾不得斯文，一口气吃了两块儿，因听柳嬷嬷那句“凉东西吃多伤胃”才作罢，一边用手帕拭嘴，一边笑道：“我活到这个年龄，说句托大的话，在皇宫里什么稀罕物没见过没吃过，独独没有这个东西，真真好吃得不得了，也不知你们哪里讨的方子。”又吩咐：“快给我的恒远孙儿切一块送去，小孩子家最爱吃这甜食。大家也都尝一尝，剩下的放到冰窖里留我明天吃。”转而伸手揽过黛玉，满脸宠溺地问：“我的儿，难为你如此用心，这么又好看又好吃的物件，叫个什么？”

    林子琦笑道：“姑母有所不知，这是黛玉meimei亲手做的，也不知她哪来的方子，前些天我生辰，也给我做了一个，叫生日蛋糕，今日给您的格外加了冰，meimei叫它冰激凌蛋糕。”

    黛玉笑道:“哪有什么方子，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果真姑母爱吃，等以后再想了，或者您过生日，侄女就给您做。只是这东西不能总吃，多吃会发胖，偶尔尝个鲜便罢。”

    一旁的玉瑾听了，对黛玉笑道：“说起过生辰这事，meimei还未来得及告诉jiejie，今日一早，外祖母家差人给我们家送了请帖，说后日是大舅舅六十寿生辰。”

    黛玉哦了一声：“原来大舅舅的生日到了，照例是要送礼物的吧？果然我这手艺又有用武之地了。”转眼见姑母忽然阴了脸色，便想起姑母曾说过与贾赦之间有什么过节，随即住了口，转了其它话题。

    林家兄妹们在勇诚府住到第二日下午方打道回府。坐在回程车上，黛玉见依偎在身旁的玉瑾昏昏欲睡，便轻轻地给她颈下塞了个软垫，随后也闭了眼睛，心里头却思绪翻滚，头晚临睡前姑姑的话言犹在耳：“你母亲那夜明珠是个顶重要的物件，务必得找回来，否则于咱们林家也不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次去贾府，你不妨去探探你舅舅的口风，他若是个识相的，把东西给你拿出来也罢，若是还那么一味贪心，执迷不悟，那老天爷也救不了他。”

    黛玉当时听得很是懵懂，问是哪个舅舅，林如是便叹了口气，点着黛玉的额头道：“说你傻，是屈说了你。说你精，脑袋有时却又不会转弯。你在贾府待这许多年，哪个舅舅是良善之辈，哪个舅舅蝇营鼠窥，竟然都分辨不出？”

    黛玉也不能说破自己并没有与贾府人长久相处过，但是从《红楼梦》里看，姑姑所指那个蝇营鼠窥的舅舅，自然是这要过六十大寿的贾赦了。据小说中所述，贾赦最终下场是被发配边疆，荣国府被皇帝下令抄家，但是细想起来，《红楼梦》中并没有表述有关贾赦侵吞夜明珠一节，故而夜明珠最终是否与贾赦有关，有待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