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东城偶遇

    次日上午，师生们见面，安排好日后上课事宜，众姐妹便回到汀兰苑，收拾停当时已到中午。待用过午膳，林黛玉姐妹和程爱莲三人先出了汀兰苑，遇见正等在门外的林子琦。林子琦笑道：“时间还早，meimei们若不着急回家，一起到东城我们家茶庄去看看，如何？”林黛玉主持家政几个月，正想亲临庄铺考察一番，便欣然同意。

    路上，林子琦骑马走在meimei们车旁，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

    黛玉隔着帘子问：“前儿个李雨拿我们家茶庄册子给我看，好像这个茶庄的掌柜姓一个复姓，叫欧阳什么的。”

    林子琦道：“叫欧阳复，此人原不是咱们林家的家生子，他父亲是伯父生前的朋友，原在咱们老家姑苏开医馆，断病下药很准的，后来因得了一场官司，家道因此没落，就投奔到我们家，伯父就把我们家这个茶庄指给他经营。欧阳老先生过世后，茶庄由其子欧阳复接管。”

    黛玉奇道：“这不是生生叫人转行了？咱们家在京城也不是没有药铺，偏叫行医的改营茶庄，这也能行？”

    林子琦道：“据说那位欧阳老先生在姑苏行医时，误诊了一位官宦世家的小姐，为此差点赔了身家性命，从此就发誓再不入这个行当，连子孙后代也不再叫行医。伯父是个重情义的，帮他们父子新寻一条谋生之路，也并不指望能给我们赚多少钱。不过要讲这欧阳复，说起来倒是一个人物，虽说茶庄经营得不算红火，三教九流却结交了不少，在东城这一带挺有人缘，各路神仙也都挺买他账。他呢，对东家也很忠心，meimei今天见了就知道了。”

    很快就到了东城，只见道路两旁商铺林立，甚是繁华。车子停下，林子琦将meimei们扶下车，指着一个门面宽阔、挂着“林福堂茶庄”匾额的商铺说：“这就是，上下共两层。”

    一行人进去，只见一楼营业店面宽阔明亮，柜台里陈列着各色花茶、绿茶、红茶、白茶、黑茶、黄茶、乌龙茶等，几幅醒目的“广告牌”上书着“西湖明前龙井茶到货”。伙计们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着引客、摆茶、打包、拨算盘、收银子。

    兄妹几人转了一圈儿，走踱上二楼。二楼主要经营茶具，还有林福堂茶庄自做的各色茶点，另有几个雅致的茶座供客人聚会品茗。

    林家兄妹走到靠窗临街的雅座坐下，喝茶聊天。忽见一位年约三十、气质不俗的男子快步上楼，径直来到林家兄妹面前，躬身一揖道：“欧阳复不知东家光临，迎接来迟。”

    林子琦笑道：“以前你三天两头往府里跑，最近怎么不照面了？看来最近忙得很啊，还不见见我们家主事大小姐。”说着转头对林黛玉道：“meimei，这就是欧阳掌柜。”

    欧阳复听了，立刻恭恭敬敬地对着林黛玉作了一揖，朗声道：“欧阳复拜见东家大小姐。”

    林黛玉瞧这欧阳复虽举止恭敬的很，但神情中却有着一股孤傲清高之气，又想起彼此的父亲曾是故友，对他也不好像领导对下级那般，便站起来含笑回礼。

    林子琦笑道：“前儿个听meimei说我们南边的新茶上市了，今天看你们这么快都卖上了，还不赶紧给我们沏一壶。”

    欧阳复笑回道：“可是巧了，今儿个西湖明前龙井茶刚到货，我们家茶园快运过来的，京城其他茶庄还都没抢到这个头彩呢。今年这茬货真真是绝品，香味足，成色青翠。本来预备今天过去给府里送去，没想到就来了。”说着便吩咐一旁的伙计：“把收在我屋子里那包顶级明前龙井拿过来，冲茶不要用大缸水，到地窖取我去年秋天封存那坛荷花露水。”

    林黛玉见欧阳复客气地侍立一旁，便再三请他入座，欧阳复却再三推辞。林子琦一边把玩着那盏景德镇手绘粉彩水点桃花杯，一边道：“欧阳掌柜，你真真不知，我们家大小姐一向平等待人，平时自己能做的事，连丫头嬷嬷们都不叫帮忙，你就听她的，没那些讲究。”

    欧阳复便直身坐下，对林黛玉道：“正好大小姐莅临，我便报述一下林福堂茶庄近年来经营情况，过后再把这些年账簿送去府里给大小姐细看。”

    大家正说话的当儿，就听楼下一迭声喊“两位公子爷大驾光临，楼上有请！”就见跑堂的躬身引着两位年轻的公子上楼，原来是贾宝玉、贾兰叔侄二人。

    大家彼此招呼，又一起品茶，贾宝玉端起茶杯笑道：“我本想去接林meimei去我们府里再住些时日，到汀兰苑时却听说你们都先走了。打听门房，说你们往东城来，估计你们是来这里。”

    林黛玉笑道：“多谢表哥邀请，只是刚回家没几天，哪有刚走就又回去的道理？再说以后我们上学，大家在一起的时日多着呢，我就不去府上了。”

    贾宝玉原是满心希望和林黛玉一起回府，没想到被她一口回绝，言语间没有丝毫回旋余地，顿时觉得头上被泼了冷水一般，遂低头默默品茶。

    一旁的林心玉看着不忍，笑道：“宝玉哥哥，我上次跟jiejie去府上住，听丫头们说起你那块宝玉的来历，一直想细看看它如何神奇呢，可否借我一观？”

    贾宝玉从身上解下那块玉递过去，笑道：“一个劳什子而已，如何能担当得起神奇二字？可别污了meimei的眼，略看看就罢了。”

    林心玉对着玉细细地打量，道：“果真很神奇，听说宝哥哥衔玉而生，上面这几个字果真是胎里带的？哦，宝哥哥，说不定你是哪方神圣下凡的，否则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贾宝玉平时听惯了这话，微微一笑，也不作答，也不去管那块玉，转身去找林黛玉说话。

    大家闲谈一会儿，林子琦提议去街上酒肆逛逛，以便给老爷寻觅几瓶好酒回去，欧阳复听了便道：“上回我曾给公子爷说过，这附近有个酒肆叫满堂香，以前生意很一般，可自从新近卖一种贵州产的茅台酒之后，生意一下子火起来。我们家老爷是酒中神仙，管保会喜欢，公子不如先去品尝一下。”

    林子琦便对林黛玉问道：“meimei们不方便去那人多眼杂的地方，要不叫辛忠先送你们回家？”黛玉心里很想去见识一下，便笑道：“有哥哥陪着，能有什么不方便的？”心玉与程爱莲也同声附和。

    林子琦笑道：“你们去也行，左右也不会让你们有闪失，只是回去后不要让老爷太太知道。”

    一众人说走就走，来到满堂香，果然见这里生意兴隆。掌柜的见这一行人服饰高贵，气度不凡，便赶紧让进雅间，一边喊人伺候。就见跑堂的端进来各色精致的下酒小菜，又有酒保抱进来几坛酒，有山西的西凤酒，安徽的古井贡酒，四川的剑南春，最后是贵州的茅台酒。

    欧阳复道：“刘掌柜，这西凤酒，这古井贡、剑南春，可都是一等一的上品佳酿，你就敢把贵州那偏远之地的货色拿出来一起比划？好！我们今天就单品你这个茅台，品好了倒罢，品不好，可是要砸你场子的。”

    刘掌柜陪笑道：“爷，您能带几位贵客大驾光临，就是满堂香的荣幸。这茅台酒是酱香型，正合您口味，您只管品，要品得不满意，小的这个芝麻小地儿您就可劲儿地砸，决不敢有半句怨言。”说着便拿起十二分的精神伺候起来。

    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林黛玉当然知道茅台酒的价值，便对林子琦道：“哥哥，这茅台酒，一会儿我们带几坛回去给叔叔品品。果真好喝的话，我叫管事处多买些储存。大凡好酒，储存的时间越长，就越好喝。”又道：“你们慢慢品酒吧，我们到楼上去看看，听说上面展销酒具什么的，我看有没有中意的，买了孝敬叔叔。”

    贾宝玉忙站起来对林子琦道：“我家老太太一向不许我在外沾酒，今儿这酒就让兰哥儿陪兄弟品吧，meimei们上楼，我去护驾。”

    且说一行人登上二楼，果见货架上摆着各色酒具，大部分是瓷器，也有用金、银、象牙、玉石、景泰蓝等珍贵材料制成的，且不说那极尽艺巧的造型设计，连那成色品质也均是上乘。林黛玉当即给叔叔挑了几件，一个纯银镶金温酒壶，一个金丝盘象牙酒杯，一对儿翡翠酒杯，一套玲珑别致的雕花梨木套杯。正吩咐伙计给包上，忽然听有人一迭声喊“宝二爷！宝二爷！”就看见楼梯上冲下来一个头发散乱的年轻女孩，疯也似的奔向贾宝玉，跪扑到在他脚下，抱住他两腿颤声道：“求宝二爷救我们，救救我们小姐吧。”

    贾宝玉低头看那女孩，诧异道：“你不是妙玉师傅的丫鬟墨香吗？你们主仆失踪了好些日子，怎么在这里呢？你家姑娘呢？”

    “宝二爷——”，还未等墨香答话，就听一个含悲带哭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就见一位身穿素淡衣衫、气质清雅、神色悲戚的美貌女子从楼梯上快步走下，听她又喊了一声“宝二爷”，直奔到贾宝玉身边，眼泪像雨点似的掉下来，又见一旁站着林黛玉，便又哽咽着叫了声“林姑娘”，就把头靠伏在林黛玉肩上，嘤嘤哭起来。

    听贾宝玉提到妙玉，林黛玉便知道眼前这位素衣女子就是大观园栊翠庵里带发修行的妙玉，又想起《红楼梦》里描述的这位妙玉原是官宦世家的小姐，因为体弱多病不得已才出来修行。因其身份特殊，贾府启用大观园迎接元春娘娘省亲时，由王夫人郑重下帖子才请到贾府，后一直住在栊翠庵。黛玉记得书中又述后来强盗入室抢劫时顺手掠走了妙玉，却不知后来真实情况到底怎样，此刻叫她对自己如此依恋，想起往日两人十分交好，不由心生亲近和护卫之意，刚要细问缘由，忽见那位刘掌柜的气急败坏地跑上来。

    刘掌柜一面对贾宝玉林黛玉致歉“得罪打扰”，一边狠狠地把墨香从贾宝玉身边拽开，斥道：“不都说好了，等几天就有人来接你们吗？整天好吃好喝款待，怎的还要生事？这地方是你们能到的吗？”

    便听妙玉冷笑一声：“刘掌柜，幸亏你们这是待我们好，才把我们囚禁起来不得见人。今天亏的那守门的婆子喝醉了酒昏睡过去，我们才破了门出来，天可怜见，正好又遇见宝二爷林姑娘在这里，否则都不知道明天我们还有没有命在。”

    一旁的贾宝玉听明白缘由，对刘掌柜嚷道：“了不得了！你们是怎么把妙玉师傅给弄来的？真是吃了豹子胆！等我回去回了父亲，着人去官府报案，你们就等着吃官司吧，到时候看你们怎么说。”

    那刘掌柜知道此刻是遇到了贾府人，吓白了脸，一迭声道：“大爷您别动怒，这不关小的事，原是您府上管家周瑞的干儿子何三干的营生，前些天他表兄弟把人送到这里说暂住几天，只叫我们看住人，谁知到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买主。求大爷您明察，小人我可没从中捞到什么好处啊。”

    林子琦们早已闻声赶上来，欧阳复大声道：“这还得了！早就听闻那何三不是好东西，现在竟干起拐卖人口的勾当来，这背后还不知能带连出多少事呢。”又对那刘掌柜道：“人在你这里，说什么你也脱不了干系，想活命的话，先把人放了。”说完又对贾宝玉一揖道：“宝二爷，依在下的主意，今天先别让妙玉师傅回贵府，官府下一步审起来案子来很麻烦，总不能让官府的人一次次到您府上去提询。在下的意思，不如先在外面找个住处暂把她们安顿好，等事情完了再让她们回去不迟。”

    林黛玉知道贾宝玉是个不谙世事的富贵公子，这事若由他回去禀告再着人出来周旋，不知要耽误多少功夫，还不如由林家直接出面料理来得更方便些，便道：“欧阳掌柜，有没有可靠的地方暂时安顿她们？要不就直接住到我们家。”

    欧阳复道：“回禀小姐，我们家茶庄附近有一家上等客栈，那掌柜的是我朋友，为人做事极可靠。”

    林黛玉听了，便把妙玉拉到一边，悄声问道：“如此安排你可满意？这位欧阳掌柜是我们林家用的人，办事极妥当，等你这案子一结束，便把你送归贾府，或者如若你觉得在贾府住的不妥，就来我林府住，总之我会护你周全。”

    妙玉本就是个不涉俗务的人，此刻听林黛玉如此安排，心里便稳定下来，道：“如此多谢林姑娘了。妙玉经过此番磨难，虽然保得自身清白，但也是心神俱伤，也是我该遭此劫，如今能再见天日，已是再世为人。下面的事但凭林姑娘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