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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上任之初(2)

    其实,从魏晋时期非常盛行的举荐风气便能看出,个人名声于这个时代有着相当的重要意义。胡潶麾下没有懂水利的人,但仍然还是将唯一有经验的李文录举荐到校尉府,不单单是因为惜才,更是因为“举荐”本身就是一种“慧眼”的表现。换言之,胡潶举荐了李文录,也反过来印证了他本人是一名有智慧、有风度的上官。

    一如李文录愿意举荐周坦,异曲同工。

    与举荐相反的,那就是被主事官苛责批评,尽管发生这种情况比较少见,只要不干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哪怕碌碌无为,最多也会得一个中庸的点评。毕竟麾下无能,也会反衬主事官用人不当。如若真的遭到主事官不认可,每年中正评选时,必会流入下品,再想翻身,那得是逆天奇才。

    周坦迅速做出决心,李文录这等庸才都能在度支衙混得风生水起,凭什么自己不能?当即,他郑重向胡潶作揖,正声道:“都尉知遇之恩,小人必当奋命相报。请容小人即刻先去查勘一番坝体,随后尽快拟定修补之策。”

    胡潶见周坦如此有底气,甚是欢喜,连忙说道:“不急不急,周坦你刚从寿春一路赶来,尚未休息,不如先用了午食再去。”

    周坦谢道:“多谢都尉了,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不敢多耽搁。都尉若不嫌弃小人粗鄙,可否让小人带一份干粮,小人途中对付一下就好。”

    坦然吃下领导的大饼、虚张声势表决心的功夫,周坦可是相当有经验。能不能做好一件事是其次,但无论结局如何,也一定要把积极做事的态度表现出来。

    胡潶感叹道:“好,大好。来人,为周坦备好干粮。序之,你带两人,与周坦同去。”

    旁侧的另外一名功曹立刻上前领命。

    胡潶为周坦准备的干粮,是用竹筒装盛的熟制黍米,黍米粘度高,做成行军干粮吃起来的口感很像未煮熟的粽子。里面佐以了细盐,倒是咸香适口。这可不是普通士兵能吃到的干粮,显然是都尉胡潶自用的干粮。竹筒两头打有绳结,出行时可以背负在身后。

    出了营帐,领了坐骑,周坦与另外一名功曹,外加两名吏掾骑马出了坝营。

    序之向周坦做了自我介绍,他名叫徐罕,字序之,在度支衙负责田兵户政、农作种料、屯营拔动划归之事。他年逾三十,在胡潶麾下任职也有八年之久了。

    做为度支衙老人,他原本对于从田兵出身的吏掾多有偏见介怀,不过,若是以举荐之名得以荣升,那自是另当别论。受举荐之士,不仅其本人一定有才名真学,同时还受荫了举荐之人身份背景的关照。

    周坦虽是由李文录举荐,但也是得了校尉的荐言,若是贸然得罪,同样会间接折煞了校尉的颜面。

    离了坝营后,周坦带着徐罕等人先下到主河道,沿着主河道岸边进行了一番简单巡视。

    他看到了主河道上新修的铧嘴堰堤,果然与灵渠铧嘴极为神似,前锐后钝,呈梯面矩形,以条石堆砌而成。紧挨着铧嘴堰堤一侧,便是支流河道,入口约有三丈宽,但越往后则越窄,大约只剩下不到一丈,两侧多以土堤,间或混有方石。

    支流河道几乎不能被称谓河道了,落成之后,只能用作引水,断然是通不了漕运,严格意义上来说,这里应该被称之为河沟。

    难怪这才十几天的时间,这支流竟能修了十里之远。

    蓄水堰方圆有七八里之阔,是从淮水支流上截取了一处自然形成的大湖泊,南面下水处修了拦水坝。坝长大约一百丈,原本的高度是十丈。汛期已至,因为接连下雨的缘故,导致蓄水堰水位暴涨,拦水坝频频溢水。

    为了缓解拦水坝的压力,度支衙派人不停筑高拦水坝,但这番工程难度极大。就好比一个水桶,筑高拦水坝只是抬高了水桶的一面,而多出的水从拦水坝这里流不出去,自然便从水桶其他方位溃流出去。

    周坦一行人从拦水坝处开始巡视,绕着蓄水堰向西行三四里。期间因为下雨或者蓄水堰溃流,造成了大面积土地积水泥泞,马蹄陷入泥泞无法行走,只能下马改为步行。而这步行也甚是困难,才走了一会儿,他一身新的吏袍便全部遭了殃,布靴更是焊满了泥土。

    徐罕平日都是伴在胡潶身边,哪里吃得了这等苦,心头叫苦不迭。

    周坦索性脱了布靴,留在了马背上,光着脚在蓄水堰岸边走着。

    徐罕等人也不得不学着如此,否则布靴直接陷进泥泞,拔也拔不出来。

    徒步一阵,遇到了一支驻守在这里田兵,大约五六人。

    田兵们光着膀子,正在水洼地里捞鱼,全然没注意到巡视的大人物们已经接近。

    徐罕见了,隔着老远便破口大骂起来:“尔等不去修补溃流之处,竟在这里偷闲捞鱼?我看尔等皮痒欠笞!”

    田兵们吓了一跳,赶紧从水洼里爬上前,有人手里还拿着鱼,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徐罕从腰间连剑鞘一起解下了短剑,手握短剑,冲上前去,要以剑鞘击打这些田兵。

    周坦赶紧快步上前劝止了,他道:“徐功曹,他们显然只是趁着休息之时,顺便捕鱼。连日劳作,有鱼rou改善一下伙食,也是为了明日干活更有气力。”

    他是田兵出身,尤其还是在毫无油水的徐朴营,不久前开凿河道,自己可是亲身经历过这等作业的劳苦。如今田兵一日虽有三餐,但餐中少油寡盐,实在难以补充气力。

    由于蓄水堰溃流面积不小,免不了有水鱼随着溃流流出,没有渔具的田兵们正好可以徒手在水洼地里捞一些鱼。

    徐罕仍不能解恨,他说道:“都督每日为拦水坝之急愁楚,下面这些田兵,不思勤快做事,趁着天晴之际,赶紧抢修堰堤,竟只想着自己的口腹之欲,实在可恶。”

    周坦心中对徐罕这番官僚做派十足的言论深感不齿,这些天天坐在官衙公房里的官吏,只会嘴巴上忧国忧民忧社稷,哪里能知道基层执行人员的难处?又哪里能体恤到平民百姓们的困境?

    “徐功曹,且先不急,不妨容我先询问清楚,若真是偷懒,再重罚不迟。”他自然不能直接反驳徐罕,稍作劝慰后,他直接来到了这些田兵们的面前。

    这些田兵诚惶诚恐,根本不敢与周坦对上视线。他们看似常年劳作,练就了一身精瘦的体格,但大多仍是骨凸腹凹,每日体力消耗远大于食物摄入。

    “你等可听到徐功曹的询问,今日晴天,为何不积极修缮溃口。”他尽量让自己语气显得平和,不至于给这些田兵太大压力。

    田兵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尽管直言,若情况属实委屈,我和徐功曹绝不会为难你们。”周坦安抚着说道。

    “回功曹,小人的营受许水官指示,在此处挖掘引水道,将蓄水堰里的水引向西北方向的野地。过去十数日里,小人的营前后修出了三十条引水道,但……但每逢大雨,蓄水堰少则数十丈面积的溃流,多则一两里面积的溃流,引水道被泡成了泥泞,难以维持引水之用。”一名田兵小声的解释道。

    “泡成泥泞,你们就不修了?”一旁,徐罕怒斥道。

    “功曹,引水道需保持沟状,方才能引水。如今这片地全被溃流泡蔫儿了,小人等即便继续挖开引水道,引水道里全是稀烂泥土,无法固形,水流冲过,仍会一触即毁。”另外一名田兵补充解释道。

    “毁了就再修,若因为一触即毁就不修了,要你等何用?难不成我们就坐等蓄水堰冲垮拦水坝,一年多的心血毁于一旦吗?”不理解引水道原理的徐罕,依然破口大骂道。

    吓得田兵们颤颤巍巍,不敢再多说。

    “徐功曹息怒,我等来此,为的是先勘出问题,再寻问题的解决之法。这几位田兵已经把问题陈述出来了,也算为我等找到了部分问题的源头。”周坦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劝说道,不得不说,就连他这个外行,都听得懂田兵的意思,徐罕也太迂腐狭隘了。

    此刻,他倒是也明白了,为何李文录能够受举荐高升,但在度支衙干了八年之久的徐罕,却还只能屈居功曹之职。

    “你等无须多虑,先带我去堰边看看。”周坦又向田兵们说道。

    田兵们不敢怠慢,连忙在前面带路,之前抓鱼的那名田兵,只能遗憾的把鱼又丢了。

    一行人在泥泞之地艰难前进,消耗了不少体力,总算来到了湖堰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