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轮回（二）

    瞧着颓然落寞一言不语的薛靖，韩施语心下不忍，憋了许久的疑问终究没有问出口。小慧因何而死？这个问题，她若问出，定似一把利刃戳穿他的心口。韩施语觉着，小慧身死这么多年，薛靖还能情伤至这般田地，也着实是世间难得的至情至性之人。依稀记得，他曾说过，小慧是因薛卿而死，那日所见，薛卿亦对小慧执念颇深，这中间的始末又是缘何，才是韩施语心中一直疑惑之处。

    韩施语唏嘘不已，薛靖稍一转头，沉声开口：“当年薛卿下山之后便创建了邪罂派，门派弟子皆是颇受江湖非议之人，邪罂派也因手段毒辣很快在江湖打出名头，他自以为霸业有成，回师门讨要师妹，却得知师妹与我皆已叛逃。他因反噬之顾早已性情大变，以为师门诓骗于他，以入魔之势将近半师兄弟斩杀剑下，师父亦被他打至重伤……”薛靖忽然沉默不语，双拳紧握骨节一阵泛白，似在极力隐忍。韩施语呼吸一窒，千万般可能她皆想过，却还是将薛卿想得太过仁义，灭杀师门，小慧怎么可能原谅他！这场悲剧，皆由他一手造成。

    薛靖面色煞白如灰烬，惨淡一笑，恍若胆汁苦咽：“月余之后，他寻至此地，我与他手足亲兄重逢之时却只能兵刃相向。”薛靖没再继续说下去，凝视着韩施语，眼中尽显悲伤。天公似也为之悲戚，忽然变了脸色，浓稠的乌云层叠相交遮天蔽日，少顷，黄豆大的雨滴密密筛下，打得柳影摇曳。

    薛靖孤身步入雨幕，闭眼抬头，任凭雨水自面庞滑落，湿了满身，亦湿了眼角。这一幕，韩施语镌心铭骨。

    他说的有事需了清，想必指的便是这一桩恩怨情仇罢。薛靖伤重未愈，这段时日又耗费修为替她打通经脉，若以现下的身体状况与薛卿兵刃相搏，势必九死一生。眼眶忽觉一阵温热，将韩施语自思绪中拉回。有水渍顺着颊侧滑落，正欲伸手去抹，却被冰凉的指尖抢了先机，抬眸只见薛靖蹙眉凝视着她，斟酌片刻方开口道：“你莫要哭，你若不肯，不认我也罢……”

    韩施语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哽咽：“我认你，师父，你同我回慧武山可好？”

    薛靖神情恍惚了一下，眼神中有一丝凄清落寞。有风吹过，吹得湖面碧波荡漾，小船也连带着微晃了一下，薛靖的银白发丝拂过韩施语的脸颊，随着风动与她的青丝相互交缠。眼看韩施语动之以情的劝说正要见效，薛靖却忽然气息一屏，将她挡于自己身后。前一秒还落寞凄凉的眸子忽然幽深无底，看似一潭湖水平静无波，实则潭底深处暗潮汹涌。空气迅速凝结，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四处。长衫猎猎而动，激荡得船舶晃动不已。

    韩施语心下诧异，随着薛靖目光遥遥望去，只见远方暗处缓缓走出一人。此人手持蓝光宝剑，强大的气波周身流转，眸中幻现出淡淡绿光，妖异无比。他忽然长剑一指，声音销魂荡魄，“慧妹，到我身边来。”韩施语一时觉着他的眼眸里似有万千诱惑，令她神往，脚下正虚晃一动，周身便已被薛靖筑起的气盾笼罩其中。一股凉意自眉心而下，神志方得清明。韩施语心下惊骇，竟这般轻易便沉沦于薛卿的蛊惑之中。

    薛卿的出现似乎在薛靖的意料之中，脚下轻点，一抬手，一道纯厚的掌风便将船舶稳稳推送至岸边，薛靖则负手孤傲地立于壁叶之上，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深冷。沉声开口：“她不是师妹。”

    薛卿微微侧了侧头，瞳孔中时不时散发着令人不可捉摸的绿色流影，神秘莫测。他忽然露出了一丝残忍的笑容，似疯魔般颓然自语：“她分明就是慧妹，师父骗我，师兄弟们骗我，连你也骗我！”

    “你该醒一醒了。”薛靖声音极低，像叹息。

    薛卿细长的眼睛突地一挑，眼中蓝光闪烁，脚边有风卷起，趋势逐渐变大，直到将他周身包围，气势骇人，冰冷的声音似从天而降：“她是也好，不是也罢，今日，我要她！”话音刚落，便见薛卿腾空而跃，半空中便将‘幻幽蓝冰匕首’幻化于兵刃长剑，脚尖刚一着地，一股强大的冰破旋风便朝薛靖划空劈去。

    薛靖手掌一动，‘噬焰烈剑’此时也燃烧起了熊熊火焰，一团烈焰自剑身冲击而出，与迎面而来的冰破旋风交缠在一起。

    这不仅是兵器间的比拼，更是内力间的对决。

    强大的力量需要深厚的内力所cao控，能cao控这等神兵利器必定要以绝对的纯厚内力才能将其压制，如若内力不济，必被反噬。

    一冰一火在空中相互纠缠着，引得天边的光芒时暗时明。

    两股强大气息将韩施语压迫得几乎无法呼吸，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强势。薛靖银色的发丝在他身后狂舞，围绕在身体周围的红色光芒瞬间陡涨如气贯长虹，仿佛连带着半边夜空都燃烧起来。

    柳絮承受不住强大气流而张狂翻飞，湖中水浪逆腾，一池碧色四落，怡人景致早已面目全非。韩施语屏气凝神，将仅存的内力聚集于胸口，护住心脉。

    薛卿手中冰剑一抖，顷刻间蓝色光芒陡盛，引得皑皑雪山轰隆隆作响，似有数条白龙在山脊上呼啸而过，震撼得地动山摇。未几，冰火的交缠逐渐不再显得胶着，薛卿所cao控的冰破旋风开始缓慢的吞噬起熊熊烈焰。薛靖提起内力与之抗衡，嘴角流下一道清晰可见的血痕。

    “雪箢圣地乃致冰致寒圣地，更与我功法相辅相成。薛靖，你重伤未愈，如何与我抗衡？”薛卿唇齿微动，声音振聋发聩。

    一股滞气憋得薛靖胸口隐隐生疼，并不继续进招，口唇紧闭，暗运内力。目光微动，视线隔空落在韩施语身上，掌心红光一跃，韩施语周身气盾又加了一层，随即凝神闭气，集内力于指尖，快速点向自身各大血脉。

    “逆脉神功？！”薛卿表情瞬间凝固。

    “逆脉神功”是以血脉倒流来短暂提升内力的心法。血脉倒流会越来越快，内力的提升也越来越大，待血脉运转到达极致之时，身体便因无法承受庞大的内力而经脉寸断。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的功法。

    这种功法韩施语自然不懂，但在她瞧见薛卿面色一变谨慎地往后虚挪了几步，以及薛靖方才那一眼中带着的悲恸与决绝，心中咯噔一沉，便知要遭。只是，这气盾凝成的禁锢任凭她如何敲打都纹丝不动。她只得眼睁睁看着薛靖面白如纸，凝聚起的强大火之烈焰似要毁天灭地。

    咆哮的旋风刮得天昏地暗，纵深的峡谷如同撕裂一般，一望无垠的雪白轰然倾泻，天地即将倾覆。热浪击得韩施语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生疼，下一刻又是极致的冰寒风刃在皮肤上刮蹭割切，即使有屏障的庇护，韩施语也忍不住痛苦地呻吟出声。

    山岳倒塌，伴着震耳的轰鸣声，大地被劈裂出数道沟壑。韩施语身形一跌，仰面摔落而下。忽然，铺天盖地的烈烈焰火瞬间散开，随着一声清悦空灵的龙吟，一条银色巨龙以雷霆万钧之势破空而来，盘旋着将她包围在了中间。待韩施语反应过来时，已被人紧紧拥住护于身体之下。那双傲视一切的眸子漾着千般思绪，久久缠绕在她的身上。韩施语看见他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自己惊诧的容貌，然后，深邃的瞳孔似有一道波影流动。他已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声安抚：“我来了，别怕。”

    韩施语干涉艰难地唤出他的名字：“殷殊……”

    一切似乎都变的不再重要，不再吵闹，天地之间只有他与她二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