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残局
院子里的梅花开了满枝，落了满地，铺在尚未来得及化干净的残雪上，直教人辨不出哪里是梅，哪里是雪。风起时暗香悠然，满院流转。倒是应了‘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景致。 李黎将亭子里石凳上的残雪掸了掸，又在石桌上温上一壶酒，摆了一个棋盘，熟练地把棋子摆好，却是一局残棋。之所以熟练，是因为这局残棋了他已经摆了数次。书房里放着熏炉暖着，殷殊近日却总爱来这院子坐一坐，独自解这局残棋，时常一坐就是一宿。待得翌日李黎命人收拾时，残棋依旧如昨夜一般，不知是一夜未动，还是又被人摆回了原样。 这几日连续下了几场雪，天气寒凉，尤其到了夜晚更是凉意刺骨，李黎立在亭子旁，搓了搓手，将衣服拢了拢。颇为担心地看了看亭子里安静解棋的殷殊，却见他一派自若地执起一枚棋子落下，仿佛天寒地冻犹不觉冷，世间万物与他无关。 李黎正要凝起内里抵挡寒意，方听殷殊淡淡道：“这里不用留人，退下吧。” 李黎微微一顿，想要说话，却见殷殊拿着棋子挥了挥手，遂复将棋子落于棋盘之上。李黎叹一口气，终是一言不发退下了。 未过多时，残局只差一步便得解，最后一颗棋子却迟迟没有落下。殷殊将手上白子放回棋篓，接着，又把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捡起来。残棋终究无解，正如他此时心境一般。想起那时，韩施语总是找些残棋来让他解，见他遇到难处思忖半晌，就会狡黠一笑似做坏事得逞一般开心。他想，这局残棋且先留着罢，待她回来得见此残棋尚未解开，应该会高兴的…… 石桌上温着的酒正热气腾腾冒着烟，他却无意饮酒，目光所致，正是墙角一颗上了年岁的梨花树下，他记得，韩施语曾在那里藏了几坛酒。走过去，蹲下将面上的泥土刨开，果真有酒埋在此处，正是蒋楠从清河派带回来的那几坛。 他犹记得那日韩施语醉酒，他将她抱回寝屋却被她抓着不肯松手，他便陪着她睡了半宿才得脱身。第二日便将她藏于梨花树下的几坛酒换作了水，大约之后她也没再碰过这几坛子酒，若不然依她性子，定会来问他讨说法。他想，兴许该将那几坛子酒换回来，待她回来时陪她喝上一喝，即便是醉也由着她去…… 目光渐渐游离，这个院子不知有何吸引力，总是牵引着他一遍一遍过来，独自坐坐、独自饮酒、独自解棋、看花开花落、忆过往瞬息。不远处大石上的洞孔尚存，那一截断枝仍在里面。 怀里揣着的图纸修修改改十几遍，他终究觉得不够完美，曾答应要为她寻一把趁手的武器，原是中意可攻可守据说有冰冻万物之力的‘幻幽蓝冰匕首’，但他始终觉得以她功法难以掌控宝刀力量，便欲亲自为她打造一把，图纸早已画好，时刻带在身上。他想，待见着她时，便能立刻将图纸拿与她看，她应该会喜欢…… 阳光半明半暗撒进亭中，或许是周围无人的缘故，他的眉眼间有股淡淡流转的忧伤。他要杀的人已尽数剿灭，他要找的人却始终无音…… 时光匆匆，来去无痕，春秋转瞬之间。冬雪能白了树枝头，春风便吹绿江南岸。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日落之时，余辉照得天空金灿灿的，格外美丽。 在夕阳映照之下，两个身影盘腿蜷坐在秀丽的“慧武山”颠，享受最后一缕阳光的温暖，似在惬意欣赏夕阳美景。不过，二人背影看着久了，却显得有些奇怪。只见端坐的小男孩一动不动，便是被身旁女子掐脸捏鼻、摸头挠耳也没反应，既不反抗也不言语，若不是身子微微颤抖着，倒让人错认为是一尊人形木偶。反观那女子，笑意嫣然，灵动活泼，一会捧着男孩的脸颊说着什么，一会又捏捏男孩鼻子，摸摸男孩头发，手上动作便没停下过，笑声如铃，甚是悦耳。 如此过了半晌，终听得那小男孩怒气冲冲道：“慧慧师妹，你快给我解开xue道！别摸我的头，我又不是小孩子……” 却见那名唤慧慧的女子，眼珠子溜溜转了转，笑得越发璀璨，脆生生地说：“唷！我们家小武竟冲破哑xue了！”然后停顿一瞬，纠正他：“叫慧慧姐。”接着又笑嘻嘻地迅速摸了摸小武的头，“明明是个小孩，偏爱故作老成，摸摸头又能怎么样……” 小武满脸不愿，奈何被点了xue道动弹不得，嘴上却不认怂，“你比我晚入师门，自然是师妹！等我冲破xue道，定去师父那里告你一状，让师父罚你倒立三日，不许睡觉……” 慧慧娇笑起来，捏捏小武的脸颊，一本正经说：“小小年纪的，心眼可不许这么坏。再说，我又没做坏事，你要与师父告我什么？” 小武冷哼一声，似乎对慧慧捏他脸颊极为不满，咬着牙问：“你敢说你今日点我xue道不是为了偷跑下山？” 慧慧点了点头，然后纠正：“我今日是准备堂堂正正下山，而且点你xue道是为了让你好好欣赏‘慧武山’的景致，你这小鬼，怎么还不领情？” “这是一座无名山，不要用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替它取名！”小武红了红脸，瞪一眼慧慧。 慧慧若无其事，耸了耸肩，“无名山哪有‘慧武山’好听。”仰头望了望逐渐暗沉的天光，起身拍拍裙衫，接着说：“小武乖，xue道三个时辰后便自动解开了，‘慧武山’夜里的景色更加别致。待我回来，给你带串糖葫芦……” “我不吃糖葫芦！”小武抗议。 “小孩子家家的，哪有不喜欢吃糖葫芦的？”慧慧坚持。 “我不是小孩子……”小武吼。 “是！你不是小孩，你只是一个长了老人心的小孩子……” “师父……” “你吼吧！师父今日闭关，你就算吼破喉咙，他老人家也听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