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密信

    自从与殷殊达成共识，韩施语便成日与他守在一处。不是书房务事、武场练功，就是喝茶品酒，偶尔两人也杀杀棋。韩施语自然不是殷殊对手，殷殊却不总赢她，时不时让她赢一两局，或是做几盘和棋，也不让她太失颜面。殷殊残棋尤其解得好，韩施语就变着翻的找些残棋去考他。这日一早，韩施语默了局旷世残棋去找殷殊，敞亮的正房中，却不见他的人影，只在靠窗的矮桌上留了张字条。字条上铁书银钩，颇有气势，说要出门一趟，需过两日回来。出门做什么，他却没有细说。

    一日无趣，韩施语心不在焉解了一阵残棋，感叹此局果真配得上旷世二字，捣腾了半天竟一点思路都没有。遂早早洗漱，早早歇下，殷殷期盼殷殊早早回府。正在睡与梦，恍与惚之间，窗外一个黑影闪烁而过，犹如一盆凉水兜头兜脑将她浇醒，一下子睡意全无，短促地道：“谁在外面？”黑影走而复返，在外停顿一瞬，才有个唯唯诺诺的声音传进来：“施语jiejie，是我。”正是翠儿。

    韩施语松了一口气，披了件外衫走到门边将门打开，只见翠儿睁着一双无知的大大眼睛看着她，手里拿着一封信件。

    翠儿将信递给她，小声说道：“施语jiejie，这是今日府上送菜的小贩托我转交给你的，白日里忘记了，这才想起来，是不是耽误你休息了？”翠儿小心翼翼的模样十分令人怜惜，韩施语接过信件，安慰她：“你知我向来睡得晚，哪里有什么好耽误的。”想着这几日搬了宿的地方，原先那小院就只留翠儿一人独住，又关心她道：“这几日你一人独宿，还习惯么？”翠儿点点头，垂了垂眼，正巧目光落在韩施语手中的信件上。

    韩施语指尖在信上轻轻一弹，笑道：“进屋陪我瞧瞧是谁这么惦记我。”拆开信看了一遍，落款人竟是蒋楠。

    蒋楠笔酣墨饱地书了好几页，然几乎通篇废话，不是这厢的姑娘娇俏可爱，便是那处的女子玲珑动人，各处女子美得各不相同各有千秋，点评得头头是道，末了皆不忘总结一句：甚得吾心。幸得韩施语理解能力尚可，总算在通篇废文中掐出了些重点。譬如这厮此番出门一是为了调查几大掌门遇袭之事，二则是去替她打探牵丝琐铃的下落，而且颇有进展。信中不便细道，明日巳时蒋楠会在殷府往西五十里处的山谷等她，见面再与她细细说明，信后还附了韩施语亲手画的铃铛和一张地图。

    认真将信读完，韩施语捏着信笺半晌不语。瞧这脾性语气倒像是蒋楠的风格，何况那一张铃铛图的确是自己亲手画的，殷殊还曾说与街头卖艺猴子脖铃一般无二。想至此，韩施语禁不住莞尔一笑，殷殊毒舌丝毫不输蒋楠。随后捡了些不大重要的与翠儿说，翠儿一张小脸显得忧心忡忡，两相无言坐了一阵子，便被韩施语打发回去了。

    韩施语躺在床上缩了缩身子，想着蒋楠的信，想着与殷殊的约定，全然没有睡意。双手相合轻轻磨蹭着玄冥哨，心下才渐渐平静下来。

    夜里，韩施语做了一个梦，明知是梦，可那梦境却那么真实。还是那个墓xue，却不再空空无人，一男一女背对着她站在幽蓝的微光之中，他们一人手执影皇令，一人捧着牵丝锁铃，缓缓将这两样至宝放入棺椁之中，似封存更似在约定什么。人影模糊，韩施语努力靠近想要看清二人相貌，却越是走近越是看不清明。兀自从梦中惊醒，韩施语晶莹明澈的眼中，没有刚睡醒的人的迷茫，起身看了看窗外的拂晓，将脖子上挂着的玄冥哨掏出来，用力捏了捏，换上衣裳，牵了匹马，独自离去。

    清晨的霞光柔和地照射着初显生机的大地，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户映照而入，房内早已人去无踪。

    马儿奔驰过平坦的大道，终于在一条崎岖的山路前停了下来。山路难行，韩施语只得弃马徒步。拿出地图仔细辨认，这条山路往上再绕过一个林子，便该是蒋楠所说的山谷了。于是便沿着山路走了一阵，果真绕到了一个林子里。刚一进入林子，韩施语不由自主地全身紧绷起来。忽然想起当初在沧白山取蛇胆便是在这样的林子里，心里头又暗自骂了蒋楠一百零八遍。

    手中拿着玄冥哨，靠在嘴边，她想着，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的，她便吹哨子召几个暗影武士出来。一路走走停停，又拿树枝画了记号，极为谨慎。大约过了三刻钟，韩施语悲催地发现，自己竟还在原地打转。找了块大石坐下，思考是不是要吹吹哨子招个人出来给自己带带路什么的。决定尚未做出，却听得一片小树丛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心中一惊，捡起脚边的石子酝酿起所有力气准确地丢了过去。

    “施语jiejie，是我！”翠儿连滚带爬从小树丛里窜出来，她这几下没章法的左滚右爬，将将避开了韩施语丢出去的石子，一张小脸吓得铁青，眼看着就要哭出来。翠儿蜷着身子缩着脑袋，看见韩施语立刻扑上来，声音都有些变了调子：“我……我担心你，便一路跟来了。”

    韩施语舒叹了口气，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快看看，有没有受伤！”翠儿抹了一把眼泪，摇摇头。韩施语皱了皱眉头，环视一周这困人的小树林，说：“你跟着来做什么，这下可好，都出不去了。”

    翠儿晃晃脑袋，跟着韩施语的视线走了一圈，本来还要哭不哭的，却忽然又笑了，“施语jiejie，我能带你出去。”接着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起来，一边画一边说：“以前在土匪窝时，寨子外不远处就有这么一片林子，只要不小心走进去了，非得兜兜转转好几天才能走出来。若没带够水和食物或是遇见毒蛇猛兽，非死在里面不可。后来土匪头子让懂奇门遁甲的人进去探过，说这种林子和一个什么阵法相似，算是一种天然的屏障，能把想进寨子的人挡在外面，寨子里面的想逃出去也不行。”说话间，地上已经画出了大致轮廓，看起来倒真像一个阵法。

    翠儿歪着头看了一会，又添了几笔，“我以前趁土匪头子不在，把他藏着的图偷出来悄悄记下了。本想找机会偷跑下山的……”翠儿絮絮叨叨说了一歇，总算把图画好了，然后在中间点了一下，说：“我们现在就在这个位置。”

    韩施语见翠儿这么利索的画了一歇，只剩下佩服了。她曾在书上读过八阵图，正所谓太一生三才，三才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再分八八六十四乾坤，是以称为八阵。又可按遁甲分成生、伤、休、杜、景、死、惊、开八门，变化万端，甚为神秘。韩施语当时也就是抱着看稀奇的心态读了读，未想今日竟真真见识了一回。愣了半晌才蹲下把地图拿出来放在地上比了比，“去山谷的路该怎么走？”

    翠儿犹豫了一下，轻声问：“不去山谷不行吗？”然后看着韩施语，眼神里透着坚定，“施语jiejie，我们回府好吗？”

    韩施语站起来，摸了摸翠儿的头，笑着说：“这可不行，我和别人有约定呢！”

    翠儿垂着眼，把地图捡起来折好，抬手指了指一处方向，“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能到山谷。”她停顿了一下，又说：“施语jiejie，我陪你一起去吧。”

    其实韩施语一个人被困在小树林的时候心里头怕得要死，看见翠儿才踏实下来，可是山谷里面有没有危险她不确定，不能带着翠儿一起去，于是故作潇洒的迈着步子走了，留下一个挥手的背影给翠儿，一边大声说道：“你先回去备一桌好酒好菜等着我！”

    她一时竟有些得意，觉得自己这个样子肯定帅极了！

    顺着山路一直往前，果然没再绕回来，很快走出了小树林，眼前便豁然开朗了。山谷的时节仿佛停滞在春末夏初之际，姹紫嫣红的花朵开遍了山谷，争相尽放的展现着它们的美态，犹如仙境，令人迷醉。韩施语此时却没心思欣赏美景，她继续往山谷里走了一会，隐隐听到流水的声音。她观了观四周，确定就是这里了，于是憋足了一口气，大喊起来：“蒋楠……”心里头接着喊：你个杀千刀的……

    回音震荡山谷，一声声越渐悠远。回音消失，却未得回应。沿着山谷再往前，只见一条河流将其切做两半，不知自始而终，来往何方，却无路可走了。在山谷断头站了一会，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转身就要往回走。哪知刚掉过头去，就听见有脚步声，从她来时的方向传来。脚步声忽然消失，随即便被一阵尖锐的笑声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