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千兽竟日
一连两日过去了，商丘城中的大雨一直便未曾停歇，二人也已在四季楼的钟塔上留下了仙踪印记，布下了真仙御界，专待轩辕求败一人看到，可约定时间已过了两天，他始终未曾出现，罗玄也在聂小凤催促下运用仙识九感查看过，仍是毫无踪迹。 聂小凤心里发急，每隔几个时辰便要他开仙眼看一次，罗玄实则不想轩辕求败来此打扰他二人，便吓唬她：“天魔也是能感应仙灵之术的，这仙眼几日开一次便罢，不可多用。” 聂小凤只得作罢，外头下雨，闲着没事，只得成天憋在房中和罗玄下棋，围棋、象棋、五子棋、跳棋、双口麻将全都玩腻了，就开始抱着生冥宝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点数自己收回的灵元和转生册，每数一遍都颇有成就感。 罗玄坐在桌旁给她剥荔枝，看她实在闲得难受，便问：“小凤，乾坤九大天魔的名讳与特长，你可一一了解？” 聂小凤放下生冥剑，想了想道：“九大天魔分别乃极昼天魔，极夜地魔，百狱王，鲁西法魔，戾龙生。。。。。。”之后念不上来了，她扁扁小嘴，随口扯道：“九个了吧？” “还有玛门君，猎世殇，魁雄，妄魔，其中妄魔最为厉害，主宰九界的万般欲望，是为罪宗之首，万魔之王。”罗玄接道。 “嗯，我想起来了。” 罗玄回头看看榻上百无聊赖的聂小凤，忽然微笑起身，伸手在房内布下一圈真仙御界，以防内中仙力扩散出去。 聂小凤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怎么了？有妖气？” 罗玄把房中的桌椅凌空拂去墙角处置下，将窗户闭紧，又把房中茶壶、花瓶、酒盏等物提去墙角的桌椅处，聂小凤一头雾水。见他拾掇好一切，施施然向床榻走来，她听到自己的心扑通一声跳漏了半拍，双手不由自主地揪住了裙角。 罗玄至她面前，伸出双手一把将她从榻上拉起来，袖光一撒，厢房中央顿时出现一座人高的小山，只见小山上下葱郁青翠，花团锦簇，半山腰里香云缭绕，山顶处还高悬着一枚小太阳，几条瀑布潺潺地从顶峰上流下，融入山脚处的一片微型绿湖中。 聂小凤再一定睛细看，只见群山上下跑满了各种各样神奇的微型动物，有雪白独角的天马，有绕山腾云的青龙，有一碧如玺的貔貅，有大腹翩翩的楼兰象，有人面马身的英招，有三头六臂的灵猴，绿湖中还跳跃着几条男女人鱼，那些只在《山海奇闻录》中才能见到的动物遍布了整座青翠小山，每一头皆只有人指大小，这会儿却个个生龙活虎、精神抖擞地聚到山脚处的碧湖边。一大群五颜六色、攒头纷动的仙兽纷纷盘踞在湖边的广袤草原上，似在集会。 “山海七境中有一个极贪玩的仙人，叫作嘻哈仙，这就是他发明的仙界游戏——千兽竞日山。”罗玄指着山顶上栩栩发光的小太阳告诉聂小凤：“一会儿我们每人都要化作一只仙兽去争夺山顶上的这枚日光权杖，谁拿到了就能做竞日山的山代王，所有仙兽都要给你劳役增修，还可以帮你去偷仙人们的宝藏，不过这就是下一代游戏的内容了，我们今天先玩这个。” 聂小凤差点乐跳起来，指着山顶上的一尾金阑凤凰便嚷着：“我要这个，凤凰凤凰！” “不行，凤凰乃神兽，是竞日山的裁判，不能非法cao作，换一个。”罗玄摇头道。 聂小凤撅起小嘴，围着竟日山转悠了半天，这才指着草丛中一只伸头探耳的月色小兔道：“那就它吧，我要这只月兔！” “选好了？”罗玄道，指峰点向一旁：“我便选这头石虎了。” 他话音刚落，聂小凤四下一看，只见自己已身在青山绿水的竞日山草丛间，抬头望去，高远葱笼的山峰正矗立在云蒸霞蔚的仙雾里，火红的日光权杖在遥远的山顶上不断发亮。 聂小凤惊呼一声向前蹦出几步，这才发现自己状态不对！她忙跑回碧湖前映照自己——雪白的茸毛，粉水晶般的眼珠，略带晕黄的两只兔耳朵高高竖立着，清风一吹，一晃一晃，她真的变成了一只月兔！ “砰”地一声，山顶的火峰上喷发出一阵巨大浓烟，山脚千兽顿时沸腾起来，各展神通向山顶处奔去，聂小凤拼命向前蹦出几步，一群群高大的仙兽风一般从她身旁疾驰而过，她这才发现自己选的这个月兔体形根本不适合竞技，只适合。。。。围观！ “小凤，快上来！”说时迟，那时快，聂小凤眼前一阵大风刮起，她揉揉眼睛，入目却是一双铜钟般硕大的雕髯虎目，见此虎周身坚如岩块，四肢曜白欺雪，一身厚厚的虎鬃却是熟悉的金黄色，聂小凤顿时想起魄军的满头金发，高兴地冲它张开了两只毛茸茸的兔爪。 罗玄一路负着聂小凤在山野间肆意穿梭，直取峰峦，金黄色的虎鬃如同云缎般略过一匹又一匹狂奔的仙兽，聂小凤一双兔爪紧紧揪住罗玄颈上的粗厚虎绒，只听得巨大风声在耳旁呼啸而过，速度快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一双柔嫩的兔耳被山顶刮来的大风吹得啪啪啪地撞在兔背上，罗玄抬起虎头替她挡去风势：“就快到了，坚持住！” 突感身形一轻，聂小凤微微睁眼看去，只见层峦叠嶂的白云正在自己脚下飘浮，大石虎的身体两侧正舞动着两尾巨大的雪白羽翼，早已腾云驾雾地飞在空中。原来山麓的尽头是一处悬崖，很多仙兽收势不及，在这里嚎叫着掉了下去，能飞的仙兽们则腾云而起，继续攀夺高悬的日光权杖，不能飞的仙兽们便在此处被迫终止竞赛，望云兴叹。 身后的山麓上传来一片坑爹骂人之声，聂小凤竖着一双长耳朵瞪大了眼睛，原来仙兽们是会说人话的！ 可是老虎有翅膀么？她想了想，趴在罗玄的虎耳朵上轻声问道：“这个。。。。算不算作弊？” “不算，我是神虎，翅膀附赠。”罗玄答得淡定。 “啊！”背上的聂小凤却忽然惊叫起来，罗玄抬头一看，只见日光权杖之前出现了一团盛大的乌云，从云层中钻出数千只五颜六色的迷彩猴，猴子们向奔来的仙兽砸下各种各样的蔬果，蔬果阵铺天盖地而来，每一枚蔬果只要一沾兽身就变得硕大无朋，很多仙兽都被它们从天上活活压了下去，聂小凤背上已沾了只柚子，好在她体态娇小，一只柚就盖住了她整个身体，其它的蔬果倒也沾不上身了。 罗玄用念力拔掉聂小凤身上的柚子，虎头高高仰起，冲她张开血盆大口：“小凤，跳进来！” 聂小凤盯着那一口白森森的大獠牙愣住了，罗玄大张着虎口，急道：“前头还有天雷阵，快跳进来，我好护着你！” 聂小凤死死盯住他颈项上一圈又一圈金灿灿的绒毛，把脑袋一懵，蹭地跳了下去。 落地软绵绵、湿暖暖的，还有股不合地宜的皂花香味钻进她鼻子，幸亏魄军天天漱口啊！聂小凤伏在厚厚的虎舌胎上暗自庆幸，只听外头喊杀声震天，她忙手脚并用爬到虎唇处，双爪抱住一颗门牙，脑袋刚好探出两排虎齿间的缝隙，四下东张西望，罗玄只见得两条玲珑玉剔的长耳朵在自己嘴上摇来晃去，一双虎目无可奈何地闭了闭，躬身跃上了云端。 高天中能熬到这一关的便只剩石虎、青龙、玄武、朱雀、麒麟、英招、一条雪蚺和一匹独角兽了，罗玄左右看去，每一只仙兽的表情此刻都不甚友好。 天雷阵近在眼前，感到身下的舌肌突然坚硬了几分，聂小凤也紧张起来，屏息凝视地抱紧了门牙。 整片密云中噼啪啪地打下连排的双关闪电，漫天的电光与火球成山连海地穿梭在众仙兽周围。一马当先的青龙被一道天雷劈了个正着，聂小凤只见它那一身如同老槐树般粗壮的龙髯瞬间根根焦黑，威武龙身哧溜一化，被烧得骨焦rou烂。 青龙身受重伤，从高天中僵硬地坠了下去，深谷间顷刻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来真的？”聂小凤抱着虎牙大吃一惊，这道天雷阵比起刚才的蔬果阵要凶狠多了，到了这一步竟是真刀真枪地击打！ 众仙兽此时也纷纷觉出了厉害，罗玄看见麒麟与朱雀在自己眼前左右展翅飞开，退出了竞局，不多时，英招和独角兽也被天雷击中，双双掉下了山涧。 一时高天上并排飞翔着石虎、玄武与雪蚺，三兽彼此一路互瞪，左右避着天雷，同时射向日光权杖。 “军，把我弹出去！”聂小凤在罗玄口中大声命道，罗玄蓄足口气，虎首一昂，“噗”一声将聂小凤大力弹出，雪白的月兔高高越过长天，跨上众仙兽头顶，在日光权杖上空划下一道优美的弧光，聂小凤放声大笑着闭上眼睛，张开兔爪直直地坠向日光权杖。 一股滚沸的开水当头浇下，只听有人在自己耳畔“啊”地尖声大叫不止，聂小凤骤然睁眼，只见竞日山，草原，各大仙兽，日光权杖，统统消失不见，她和罗玄正双双跌坐在四季楼厢房内的老旧地毯上，眼前的店小二正提着一只长嘴茶壶直勾勾地盯着他俩，他双目圆睁，嘴巴惊成了巨大的井口。 “妖。。。妖兽。。。。有妖兽！！！”店小二一把甩开茶壶，惊慌失措地奔向厢房门口，聂小凤这才觉得有什么物事正垫在自己身下扑腾个不停，低头一看，竟是罗玄的一双雪白虎翼还未来得及从仙竞游戏中收回去！ 她大惊起身，对连滚带爬的店小二喊道：“我们不是妖怪，这只是。。。”一起身却愣住了，只见壁上铜镜中的自己，脑袋上还竖着两只白花花的兔耳朵！ 罗玄忙起身撤去身上法力，捏一把聂小凤的耳朵，兔耳顿时消失不见。店小二一路嘶嚎着冲下楼去，杀猪般的叫声很快惊醒了一整个客栈，楼下热闹起来。 罗玄提起店小二落在室中的长嘴茶壶，摇了摇头，聂小凤愣了半晌，这才嗔道：“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跑进来？”少顷，气鼓鼓地补道：“我都快拿到权杖了！” 罗玄将茶壶顺手斟了两杯，走去递她一杯道：“缔造这‘千兽竞日’的仙术，五行属火，绝不可沾染半点水液，方才那小二定是上来给我们斟茶时顺道好心，将这竞日山当成了盆栽，也一并灌溉了。” “所以你开始就把那些瓶瓶罐罐挪那么远？”聂小凤忽闪着大眼睛，却又不服气地嚷起来：“可我都快碰到权杖了！！” 罗玄移步窗旁向楼下看去，只见商丘的城干道上已有几列灯火远远向四季楼的方向迅速驰来：“他们把我们当成妖兽了，小凤，一会儿跟我下楼，不要乱说话。” 聂小凤紧拽着罗玄的袖摆来到楼下的镇中广集上，只见整座四季楼已被抢撤一空，宿客们一听说有妖兽藏在楼中，纷纷身着小衣亵裤的就从被窝里爬将出来，四下逃命，这会儿秋寒一吹，一大群人就围在四季楼外的丈远处瑟瑟发抖。 眼看荷兵实阵的守城军已将四季楼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民兵队且拉来了一辆辆板车，每一车上皆是厚厚实实的黑狗血桶。聂小凤拉了拉罗玄袖摆，罗玄近前一步，对为首的民兵队长朗声抱袖道： “大家误会了！我们绝非妖兽，我乃岐黄山妙虚道人门下弟子，这位姑娘是我的师妹。小二刚才撞见的，只是在下略施的道岐仙修之术，逗我师妹解闷而已。” 众兵一闻，面面相觑，百姓中却有人高声道：“胡说！岐黄山乃中原道宗宝地，若说收我们汉人为徒也便罢了，妙虚道人又岂会允你一个蛮夷小子入门？” 罗玄一愣，他倒一时忽略了魄军的异族容貌，忙道：“我师虚怀若谷，广容天下，老人家收徒授业从无中原、异邦之分，还望各位商丘百姓高抬贵手，莫要央及无辜。”说罢，他从腰间抽出一本岐黄山道宗辈分录：“各位可查实，在下姓魄名军，乃岐黄山魄字辈入门第七子。” 聂小凤歪着脑袋看了看他，人群见他拿出了辈份录，一时沸沸扬扬地争议起来，间中只听一位中年大婶的嗓门儿高高亮起：“他俩不是妖啊，我用黑狗血验过他们的！” 却立刻又听人驳道：“黑狗血算得什么？若是道行高深的妖兽，莫说黑狗血，就是妙虚道人亲自来了也未必对付得了！” “那你就是说我家黑狗血验妖不正宗了？”大婶怒气冲冲，朝着人群中反驳她的一名老头儿高声斥道。 “燕娘！不是说你祖传之方不正宗，只是这两人身上蹊跷颇多，大家不可掉以轻心！如今这黄毛小儿说的我们样样都不能取证，他们若真是妖，这辈份录还不手到拈来？我看还是先将他俩逐出城去，以绝后患！他若真是岐黄山门下，想必出了城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那老头转向众人高声提议，百姓们纷纷应和点头，“高老头有理。”“有理。” “高老儿，你也忒不厚道！你说他们的话不能当真，你又如何证明他俩在说假话？如今城门外距满了幻影妖，你这当口儿把两个大活人扔出去，你这是跟妖精结了亲家吗？！”燕大婶双手叉腰，气鼓鼓地当街骂道，众人一听也有理，又纷纷议论开去。 “这大婶，真厉害！”聂小凤凑在罗玄耳旁小声道，罗玄连连点头。 燕大婶正生气，忽听四季楼中发出阵阵轰鸣巨声，仿佛万马奔腾，罗玄与聂小凤回头一看，只见四季楼门被突然撞开，从各层楼檐上跳下数不尽的仙山灵兽，麒麟，貔貅，独角兽，犀牛，巨大的雪蚺也吐着火红的芯子从四季楼上慢慢滑了下来。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惊恐狂潮，百姓们尖叫着四下逃进屋里，仙兽们纷纷冲上大街，转眼便惊散了满街人群，人间老百姓从没见过仙兽，一时间商丘城中的哭叫声此起彼伏，“妖兽！这么多妖兽啊！！” 聂小凤看着满街乱窜的竞日山仙兽，嗔目结舌道：“怎么会这样？” 罗玄摇头道：“竞日山沾上了不少热水，仙游法力须臾被破，它们便也都恢复原形跑出来了。” 聂小凤当即责怪道：“你怎地也不设个仙局，让那小二进不来门呀！” “谁料得今日这么晚，他们还会好心来送热茶？我们住过这几日，夜间可有见谁来招呼过了？” “。。。。。。” “他俩是妖！肯定是妖！快射！杀了他们妖法就结束了！”躲在远处的民兵总教头一见满街怪兽乱窜，罗玄和聂小凤二人却还杵在街头不慌不忙地争吵，忙涨红了脖子向左右弓箭手下令。 民兵弓箭手们纷纷举箭向二人当头射来，罗玄挽起聂小凤旋身飞上了四季楼最高处的钟塔，百姓自制的弓箭不够射程，纷纷坠落下去，地面上的民兵见状，个个一筹莫展。 却见镇中主街上，燕大婶和高老头也在一路奔跑争执，只听高老头一手指向钟塔上的二人，大声道：“他们都会飞了！还说不是妖？！” 燕大婶一面敏捷躲避着满街窜来窜去的仙兽，一面反唇相讥：“会飞的就都是妖？神仙还会飞呢！” 高老头刚要再驳，突然脚下一袢，扑通摔了个狗啃泥，燕大婶见状哈哈大笑：“猪也会啃泥巴，你也会啃泥巴，难道你便是猪了？” 聂小凤立在钟塔上，抱着罗玄的胳膊咯咯咯笑个不停。 城头上的旌旗一阵剧烈摇摆后，猝然停息。 罗玄眉锋一皱，扭头遥观望去，无边的夜寒从商丘城外沉沉升起。 满原荒堰哀哀，妖灵攒动，只见城外百丈远处，嘚嘚的马蹄声溅起一地尸骨血泥，马背上坐着一人，白发灰袍，手持乌剑，横穿过整片旷野，向商丘城处远远赶来，吞天咽地的远古黑暗从他身后一倾一倾，铺卷而至。 “师父！”聂小凤看清马背上的人正是轩辕求败，忙腾空起身欲飞去相迎，半空中被罗玄一把拽住左手，她仙身悠悠飘在四季楼上，满目不解地回头看他。 “他不是你师父。”罗玄大力将聂小凤拽回身边，沉声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