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半入尘埃
姬祥等了四个小时，连珍茹还没有醒过来，他坐不住了跑去找医生。医生又检查了连珍茹告诉他，她的身体已经具备了醒过来的条件，但她完全没有求生意识，自己不愿醒过来，任何医生也没有办法，只能继续等待。 医生离开了病房，姬祥直怀疑他是个庸医，一定是他没给治好现在推卸责任，他联系了一个认识的医生跟他说了情况，那个医生对他讲医学上确实存在这种情况，安慰他说不一定患者什么时候突然有求生意识就会自己醒来。姬祥想，除非陈圳活着回来，否则她的求生意识是不会出现的。但他还不死心，“你来帮我看看这个医生有没有什么遗漏的没治好，我真是没办法了。” 病急乱投医是大忌，那个医生推托道，“我是神经外科的，对这种情况不专业，恐怕看不出什么。” “当我求你了，看在多年的交情上你来看看，你忍心我太太被庸医耽误吗？”姬祥确实没辙了，他无法接受那个医生的解释，好像多找来一个专业人士就能推翻那个没有求生意识的理论一样。他的话戳中了那个医生的痛处，他答应来一趟。 郭乃嘉来之前并不知道姬祥的太太是谁，看到病床上苍白的连珍茹时他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女人又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吗？他向姬祥询问具体的情况，这时候姬祥也不管面子不面子了，照实跟他讲。 郭乃嘉虽从没问过连珍茹的故事，但从她的言行早猜到她心里一定存在着一个人，从第一次见到她就把她当成了精神上的知己。那天把自己的故事讲给她，相信她一定能懂，如今终于听到了她的版本。 郭乃嘉告诉姬祥，他也认为是精神上的因素导致她没有醒过来，他想单独对连珍茹说几句话试试会不会起作用，他寄希望她还能像上次那样听他的劝。姬祥见没别的办法就出去了，让他试试。 “连小姐，你失去了最爱的人，痛苦到不想活的地步，这我理解，我比谁都理解，但作为医生，我希望你能勇敢地醒过来。还记得你以为你得了癌症吗？如果你早早地放弃了，你还有机会见到你最爱的人吗？所以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或许你爱的人没有死，他明天就回来找你，坚强一点好不好。” 郭乃嘉的话并未奏效，连珍茹没有睁开眼，他失落地走出病房拍拍姬祥的肩膀，“还没有醒，你再等等看。” 姬祥刚才还幻想连珍茹会奇迹般地醒过来，现在幻想破灭了，他强打精神地说着些场面上的话，“郭医生，谢谢你跑这一趟，其实我就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想从你这儿得到点心理安慰。” “很遗憾我也无能为力。” “那我送送你吧，郭医生。” “不用了，你好好守着她，或许很快就醒了也不一定。 郭乃嘉走了以后，姬祥不得不考虑通知连珍茹的爸妈了，但是这件事情太复杂，他怕据实以告他们接受不了。想想还是先告诉冉翠薇让她帮忙想想这件事怎么说才合适，而且如果连珍茹醒了看见冉翠薇总归安心一点，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已经六神无主，遑论安慰连珍茹。 冉翠薇接到姬祥的电话就懵了，连珍茹昨天还兴高采烈地告诉冉翠薇陈圳今天回来，她要当面告诉他怀孕的事给他个惊喜，怎么今天就出了事，惊喜变成了惊吓。更奇怪的是怎么姬祥先知道了通知她，连珍茹不可能主动去找他的。 冉翠薇不及多问匆匆往医院赶，半路上她对姬祥的成见又冒了出来，脑子里浮现出姬祥种种可能的邪恶目的。冉翠薇决定带个保镖，于是程远航被抓了壮丁。 “珍茹，怎么会弄成这样？”冉翠薇来到病房直接无视了姬祥的存在，问昏迷不醒的连珍茹，她当然不会回答，冉翠薇才想起来扭头看姬祥。姬祥被她审视得心里发毛，他下意识瞄了一眼程远航，冉翠薇会意，“他不是外人。” 姬祥给她看过那封信，讲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冉翠薇错愕之际，程远航再也压抑不住他的愤懑，一拳捶到墙上顿时鲜血淋漓。“连珍茹，我早就给你说过，何倩那个狠毒的女人一定会害你的，你为什么不躲得远远的，为什么那么笨给她机会害你，为什么！” 冉翠薇狠狠剜他一眼，“她都这样了你教训她还有什么用，欺负她不能跳起来跟你吵吗！” “我倒希望能把她骂醒跟我吵。” 姬祥忙打圆场，“你们别吵了，现在有两件事情是当务之急，一是通知她父母，看怎么说合适不要刺激到老人，二是寻找她想见的人，恐怕只有他能让她产生醒过来的愿望。”姬祥觉得很别扭，不愿意提及陈圳的名字，程远航听着也别扭，但他们深知事实如此，要恨只能恨自己不是那个人，想帮忙却无能为力。 冉翠薇没心思理会这两个受伤的心灵，她想的是另一个层面，“今天的事情太复杂了，跟她爸妈照实说不好吧……” “你别看我啊。难道说我家暴害她流产，她爸妈会宰了我的。”姬祥被冉翠薇饶有深意地盯得发慌，急忙撇清。 “我的意思是孩子已经没了，是谁的还重要吗，你能不能帮帮她。”冉翠薇暗示姬祥如果孩子是他的，事情就会好解释很多。 “这……”冉翠薇的意思很明白，姬祥直到现在才确定孩子不是他的，之前总是有那么点幻想的。他们正商量间，机器刺耳的“滴滴”声响起，好像在代表连珍茹发表意见，程远航赶紧跑去叫医生。冉翠薇抓住连珍茹的手猛摇，“你不要有事啊，不要吓我，还有我陪着你呢，你不许有事，听到吗！” 姬祥在一边干着急还得阻止冉翠薇，“她刚做过手术你不要摇她。” 医生要实施急救，他们三个被拦在外面，刚才的话题被吓到九霄云外去了。冉翠薇低头抹泪，程远航眼尖看见陈圳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胳膊肘碰碰冉翠薇。她麻木地抬起头，揉了揉朦胧的眼睛，湿漉漉的睫毛颤抖着，眼中的悲伤转为惊喜。她跑过去照陈圳的胳膊上狠狠一掐，他的惨叫证明了他是人不是鬼。 冉翠薇有点窘迫地挠挠头，低声说，“抱歉，抱歉。”她拉着陈圳往连珍茹的病房跑，“你还活着，太好了，你一定能叫醒她。” 陈圳急着想见她，但抢救还在继续他们不能进去，“我还算幸运，没有头朝下栽进水里，捡回了一条命。我上岸打听到她在这儿就急忙跑过来了，她怎么样？” 冉翠薇咬咬嘴唇，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你要有心理准备，她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你们的孩子没了，医生说她没有求生意识不愿意醒过来。但是你要撑住，一会儿她醒了好好安抚她。” “什么！”陈圳顿时感觉五雷轰顶，他扶着墙才勉强站稳，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她什么时候，怎么没告诉我？” “她知道了以后谨慎得很生怕出半点差错，连人多的地方都不敢去，所以没去机场接你而是直接去了你家。她本想当面告诉你给你惊喜的，谁知道……”冉翠薇欲言又止。 “我要是知道打死我也不敢玩这悬的。”陈圳恨死自己了，“我竟然同一天失去了两个孩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冲我来不要找我的珍茹！” 姬祥在一边冷眼看着，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出于同情还是为了落井下石，“你老婆在桥上亲口说的，你儿子昨天就病死了。”不知道陈圳有没有听见，他只是麻木地站着，空洞的眼睛没有一丝生气。 “你还有珍茹，你回来了她一定会醒的。”冉翠薇安慰道。 话音刚落，医生从病房出来扫视了四个人，他似乎认定了姬祥是正经家属，对他说，“病人没有任何求生意识，我们尽力了，很遗憾。” 姬祥显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立在当场。陈圳跌跌撞撞地跑进病房，握紧连珍茹还没变凉的手泣不成声，“珍茹你醒醒，我回来了。你说过等我的，你答应了的，你不可以言而无信啊珍茹！” 程远航几乎要冲进去暴揍陈圳一顿，但他最终松开了关节“咯咯”作响的拳头，放开了在他怀里哭晕过去的冉翠薇，不发一言地离开，他记得连珍茹说过向上帝借的青春总是要还的，看来她已经还了。他决心忘掉与连珍茹有关的所有人，逃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因为留在这儿他迟早要疯掉。 人生太无常，我们在时间的无涯荒野中相遇，得到或失去取决于一擦肩的因缘际会，结果毫无道理，也说不清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