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圣典不拒寇妩媚数点伤(2)
王炳中跌跌撞撞地往回走,维贵的态度越是坚决,他心中的欲念就越发的强烈,眼前充满了月琴那一颦一笑的娇美模样,整个儿身心如在抽着羊角疯一般——命是要不了,但煎熬的程度比要命也好不到哪里去。回到屋里后,他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房顶给牛秋红说:“这个家还是早早儿都归了你吧,你也称心了,大家也都好过了,俺,也不想丢人现眼了,俺,也就是个光棍汉子和尚命,谁也甭管谁也甭劝,找个黄道吉日,俺也就去静峦寺剃度出家了。” 秋红知道,王炳中除了在父亲维贵面前,自小到大,向来是说一不二,吓得她整晚上不敢睡觉,屁股朝外脊背靠着门扇,生怕男人半夜忽然跑到静峦寺做和尚去。 牛秋红最终想到了廷妮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打发她去了维贵的住处,自己踮着一副小脚颤巍巍地跟在后边,生怕再闯出什么祸来。 廷妮儿进屋后,维贵正坐在炕边上洗脚。廷妮儿靠着门扇,低着头,抬头想说的时候,哼唧了半天也没有挤出几个囫囵字,只听得维贵说:“有事儿?——说吔!”大概没有料到廷妮儿要说的究竟是什么事,维贵一片的和颜悦色。 “俺说了,你不急?”廷妮儿怯生生地问。“哎哟哟!你就是俺亲闺女吔,再倔的老头儿也不给自己闺女着急。——俺给你着过急?”维贵一边搓着脚丫子,一边笑呵呵地答。 “月琴的事儿,俺看中吔。”廷妮儿刚把话说完,只听咣当一声,维贵的那个洗脚盆子便忽然滚落到地下,廷妮儿双手猛地捂住头,两眼怔怔地瞪着维贵,张大了嘴却没有喊出声音来。 王维贵急忙从炕上跳下,双手抱住廷妮儿的头:“咋咧——闺女,闺女!你咋咧?俺不是耽意的,脚丫子光了,闺女,说话儿,闺女!说话儿……”那神态好似一只老母鸡乍着翅膀在护着一只受惊的鸡雏。 过了好一会儿,廷妮儿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王维贵却一迭声地摇动着怀里的那颗头,“哭出来了,好了,好了,不就那点子小事儿?行行行,想咋就咋,想咋就咋!娶月琴,行了呗?行了呗?……” 事后,秋红邀功一般地向炳中作了一个哲理一般的总结汇报:咱爹是豆腐,廷妮儿就是卤水。 后来,炳中娶了月琴。 这天,王家那“撞钟的和尚”牛秋红似乎比平日起得更早,林满仓吆喝着那些临时雇来的短工,直到套好了大车,装好了使唤的农具,嘴里还在嚷嚷:“懒驴上套,不是屙就是尿!就不能给长长脸,来上个嘎嘣哩拉脆?”也不知是在数落拉车的牲口,还是在数落那些干活的人。 牛秋红站在大门外的青石台阶上,或许是因为两条腿太瘦又太细,不足以撑稳那个荡人胸怀的优美,粽子一般的两只小脚一直前后左右地倒腾着来回乱挪,直到门神一般地把干活的人送向一片叮叮咣咣的黑暗之中去。 廷妮儿早早地便起来了,她点燃了红通通的灶火,噼叭作响燃烧着的木柴映红了面颊——虽无十分妩媚,却也浓眉大眼的端庄秀丽。等灶上大锅里的水开始嗞嗞作响的时候,廷妮儿便洗了把手,到东房一起和二太太月琴和起了面。 廷妮儿换过月琴,双手用力地在案板上揉搓着大块的小米面,她感到今天和的面似乎黏了许多,便问月琴:“今儿的面咋这有劲儿吔?”月琴说:“那边儿那个说五升小米面加半升好面!”她说的好面便是小麦面,当地人一般都这么称呼。 “为啥?”廷妮儿问,“今儿像是受苦的最后一顿饭了,地快种了了。”月琴答。 廷妮儿好像并不理解,继续问道:“就这……”月琴似乎不大愿意太多地提起牛秋红,仍然用“那边儿那个”给廷妮儿说:“那边儿那个是一嘴吃了个阎王殿——毛尾(读yi)尖儿里都是鬼呢,卖了你还帮着人家数钱儿哩!她的东西儿,都是老鼠夹子上的rou,最好看也别看……”廷妮儿到后来便只是做活,再听不到半声言语。 牛秋红的心思也不幸被月琴猜中,太阳升到大半空的时候,满仓领着人叮叮当当地回来了,大家吃着搀了好面的窝头,纷纷念叨大太太慈善的为人和周到的打算——糊搅搅的黄豆稀饭管喝饱喝够,脆生生的白萝卜咸菜不仅放了些醋,今天还特意滴了两滴香油。牛秋红舒心惬意地靠在那棵七叶树上,笑嘻嘻地招呼大家:“都多吃点儿,今儿苦沉。” 那些大饭量的一人一顿能吃四五个大窝头,一锅三屉的窝头,整整的吃了两锅。秋红也的确好算计——今天起了个早,着了些忙,虽然不到中午就歇了工,活却没有少做,尽管仍按半天算工钱,却结结实实地省下了中午一顿饭;大家都起了个大早,也吃了顿加了好面的窝窝——既让王家顺水顺风地落了个慷慨的好名声,又方便下次再找短工,还没有多费粮食。 因近些年花花绿绿的票子太多,用起来不仅不方便,而且弄不好放上几天后便如同废纸一般,索要银元又抵不了那么大的价钱,况且那银元是硬通之货,见涨而不见跌,所以即使有钱的人家也不愿意付现银,村子里约定俗成的规矩大都以小米计算应付的工钱。牛秋红给众人合好工时,付清小米后,每个人的小口袋里又给添了一把,大家便带着一身扑鼻的汗臭笑眯眯地去了。 林满仓拴好牲口,添上了草料,将干活的农具一一擦净、放好,要吃饭时,院子里就只剩下了一张空荡荡的方桌,正在左右转悠的时候,东房厨房里廷妮儿喊道:“满仓哥不急,大太太叫俺给你擀面条儿呢!” 王炳中吃过早饭之后便被维贵叫到了西院,原来是商量早来学堂的事。经过前些天的那场惊吓,维贵思谋了几天,那日本兵是说来就来的事,倒不是因为给了瘦三的那两块现洋,万一哪天捯腾出个什么岔子,那可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事。东院偌大的一个院子就住着满仓一个,空闲着十多间房子,不如让林先生将学堂搬了去,既方便又安全,有个什么事也好照应,再说人多了也能壮壮家里的阳气——诸多的便利。炳中听了父亲的意思,也觉得有道理,于是便奔石碾街而去。 石碾街仍和从前一样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是各家商铺的货都卖得不快,王炳中隔着粗布店往里看了一眼,林先生还在讲课,或许是讲到了什么动情之处,一脸的慷慨激昂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意思,他便走向自己家的烧锅酒楼去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