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二零四六

    大厨房旁的这排屋舍本是供庙里信众前来祈福参拜落脚的厢房，和山后修行洞的花园套间还有扎仓僧舍那酒柜衣橱书桌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单人间相比实在条件简朴，七个平方，不设窗户，露天厕所，夯土为墙，稻草为床。每间厢房地上倒是有个落地灶台，一来取暖，二来取光。

    胖保德哄走了围在身边的闲事佬，低头哈腰，为迈步前来的主子掀开2046号房门毡毯，云雉泰弓背钻了进去，他的眼前地上，曼玉只差一樽金光闪闪的图坦卡门面具就能变成埃及艳后克利奥帕特拉。她银装素裹，整个人儿被白色织布缠成了木乃伊，只露出眼皮喉咙鼻子嘴巴，她喉咙处露着一根细细的玻璃管，嘴巴里还剩两颗牙。

    有情有义的云雉泰很快让出身来，他捂着嘴巴，不知是房内之前各种引产清理包扎的血腥气味恼人，还是他见到情人面目全非有些哽咽不忍，总之让出身来的云雉泰头也没回，离开了白玛寺，他吩咐保德要好好照顾曼玉，不惜一切代价。

    保德在寺院里白吃白喝了七个九九四十七天。他照顾曼玉还算精细，观察医务人员给曼玉包扎换药，试图找出其裸露的身体使主子着迷的原因，偶尔保德也煮点自己爱喝的无花果糖水倒进曼玉嗓子眼里。曼玉的稻草床垫上，他也插上了不知哪里采来的野花。

    而大情种云雉泰为了克服内心忧伤与忘却自己美丽的情人，每每夜晚，只能勉为其难的选择泡在十字街右手边那家叫“风中凌乱的长毛狗”的酒肆，听看蓝发女仆丝袜兔儿还有和服艺妓们歌唱舞蹈建立活下去的信心。时间一久，大概曼玉受伤的第三天，他终于和一位舞妓擦出了爱的火花，新怡红的宝玉套房内，于是又有天使揭开了维多利亚的秘密。

    第五个四十一天，白玛冰雪融化，春季降临。医护人员揭开了曼玉的头部绷带，她脖颈上的导管换成了芦苇杆露出在鼻子尖。保德也确实尽心尽力，这时找来了流浪狗酒肆对面的理发匠羊大为，来寺里为昏迷中的曼玉剃头镶牙。镶牙从来是件奢侈事，保德为曼玉选择了一副羊脂级的白玉牙，他和主子报销了28颗，但为曼玉将来的美丽考虑，他让羊大为镶上了26粒。

    这年春天白玛寺后山崖壁上的晒佛节依旧隆重，巨大的佛毯在升腾的烟雾中忽隐忽现好，似天堂蜃景吸引震撼着远道而来的信徒。那些远道而来必须过夜落脚的信众，又在大厨房外的厢房里，看到了保德见着了曼玉。如今露出面孔，长出新牙的曼玉使他们好不奇怪。而奇怪就此在信徒的心里播下了想象的种子。为何曼玉房里会有蝴蝶飞舞，为何她的房里草垫会长出鲜嫩的青草，含苞的野花。果然，被羊大为剃了平头的曼玉，五官精致，看上去像个13岁的偏偏少年。种种异象指引着一个方向，依旧处于昏迷状态的曼玉被人传说成是药师琉璃光如来转世、十二大愿菩萨。

    白玛寺大厨房内有着神祇的消息不胫而走。消息吸引起更多人来庙里参拜。他们来到曼玉的床前恭恭敬敬鬼鬼祟祟欲望一窥神佛真荣，他们也泪流满面虔诚的向曼玉祈祷福乐康安，他们向曼玉跪拜，献花，诉说没人听的废话，他们还为曼玉点灯、涂抹油膏，以亲吻曼玉的手来获得安慰。见人们信的真诚热烈，保德也不忍揭穿，他顺水推舟，将曼玉的手指掰成与愿印，又将供养箱放置在曼玉床边。

    第五个八十一天，曼玉头发长了好些，医务人员将其全身绷带撤去。细心的保德向上审批，是给曼玉领来了一套主子服，深青色，连理缠枝霞帔。2046房里，鲜花烛台依旧在，只是不见了信徒。无论保德如何招揽作保，指出曼玉就是昔日众人虔敬跪拜的神佛菩萨，信众们各个撇嘴坚定认为自己不会上当。而此时的清净对于昏迷中的曼玉来说，是猛虎来前，走掉的饿狼。

    众所周知，在地球某些地方，譬如南美洲，譬如哥伦比亚，男性普遍对其驴子是有着亲密的情感。又譬如在北美洲、譬如美利坚合众国，很多女性对橄榄球、巨型犬类，男性对羊羔、异姓兄弟、汽车排气管是怀有不能说的秘密。大到洲国小到市巷，我们各自生活地区都有使人讶异的风俗，我们不该嘲笑风俗。

    白玛寺的僧人不知是从哪里沾染上了南美洲人的习气，他们给各自的交通工具驴子取名维维安娜、露西、玛丽，并对其严苛实行小布尔乔亚式的爱情财产观——车与老婆恕不外借。但有趣的事，他们对于昏迷的曼玉似乎实行着一种特殊的马克思主义。

    还是第五个八十一天，群众们背信弃义的举动，使得庙里的喇嘛如坐针毡。慈悲心总在深夜汹涌，这使得喇嘛们饥肠辘辘，不约而同，总是朝大厨房走去。他们于寒风中举着烛台，佝偻身体，看似随机的徘徊在2046号房门之外，其实他们就像等待抽签新品的鞋佬，心如明镜，排着队，期待与曼玉单独相处，为其祈祷念经。

    当然，也得感谢喇嘛们的慈悲，他们深夜来临，颠扑闯动曼玉的身体，有使我们这位处于昏迷中的病人没有因为长期卧床而生出褥疮，曼玉依旧冰清玉洁。但夜晚还是需要睡眠，晚睡对于肝脏还有北极熊宝宝都不友好。得知喇嘛们集体在深夜关心起一位女性的健康，此事是惹得庙里的协敖，AKA政教处主任，也就是面孔总是涂成狂暴野战兵样式的大铁棒喇嘛独眼融巴砸碎了三块石板、十分不满。他为了整顿寺庙风气，制定了巧妙的计划。

    第五个八十四天，晚课时，独眼龙融巴将自己那2米以上40米以下碍事的大铁棒子留在了房里，他背起一个蛇皮袋，将自己的身体用大堆干草裹了起来，随后一步一跳进到了2046号房。

    曼玉房中烛火幽光，信众们之前抹撒的油膏飘荡出海风夹杂晚香玉的丰润甜美气息。干草遁中的融巴，出师不利，他无法施展拳脚，取不出那蛇皮袋中的捕熊夹。三五除二，他将夹子布置在进门处，又将稻草斜斜堆在墙角，草间留出一道缝隙，露出自己孤独的眼睛。

    陷阱布置完毕，庙里的诵经声已然平息。接下去融巴用到了等待猎物上钩时的耐心。时间在火苗中跳动，他闻着房间里温暖的气息，想到了mama，见到了海边自家小木屋和椰树在日落中形成的风景。他也隐约见到了大小女人们在海边烧盐的景象，她们湿漉漉紧紧贴在身上的胸衣。神思的拉片中，干草堆下方似乎也有一只眼睛正在变长，它试图冲破樊笼，观察这个世界，而感受到身体变化的融巴，看着曼玉在烛火中的倩影，随着呼吸起伏的乳山，脖颈，他脑海中不禁冒出那骑龙圣手尹志平的剧情。

    是天人交战的时刻。融巴不愧是德行高尚的大铁棒喇嘛，他大拇脚趾用力扎地，心中默念起祈祷文中的王中之王——金刚七句。果然祷文起了神通，就在融巴默念至637遍时，他心莲花开，通体清凉。

    而曼玉房门的毡毯也在此时被人掀开，寒风吹动烛火，进来的喇嘛披单盖头，嘴里粘粘糊糊不知念的什么。忽明忽暗中，他除下披单，面向曼玉刚刚露出猥琐得幸般的笑容就被熊夹“kiang”的一声狠狠夹住，他不敢呼号求救，更不了解夹子机关，哼哼唧唧，直流鲜血，昏了过去。

    这天夜里，曼玉那7个平方的厢房，胖瘦高矮，233个喇嘛被活活夹死，血积成潭，尸堆成山。第二天清早，独眼融巴于措钦大殿发起了紧急高层会议。会议上，他明心见性，反躬自省，陈述事实，身为敖协，他决定对死去的喇嘛不加捶打责罪，对于其他任何可疑对象不加深究追查。

    会议的最后，是为寺院名誉、防止寺院出现系统性的信众流失，以及为信众创造祈福的便利性等个总考量；融巴提议，将错就错，错上加错，将曼玉是为十二大愿菩萨的民间信仰积极利用，并深度加工此次事故中僧侣所留下的、那些污秽不堪的血迹尸体，进而以官方途经认证曼玉是为遍观百骸四肢、神光内凝、化多yin心、亲伏魔怨的乌枢沙摩大明王，既大秽迹明王。此官方认证将于隔天初十荟供日法会上对外发布，且当日法会将举行火供仪式。

    以上提案是被与会的大经堂领经师及各大扎仓附议，云雉澄同意。会议还经商讨，添制了如下计划；即日起，撤换2046号厢房内病人的女性装束，改为男装。即日起2046号厢房外，7x24h必须有六人集结值守诵经，闲杂人等不准入房，直至病人醒来，离开寺院。即日起，为曼玉制作等身泥金佛造相。即日起，在充分照顾病人需要静养的前提下，对2046号厢房外部进行适当彩绘涂装，直至病人离开，内部进行拉康式营造。

    第七个九九四十七天在深夜来临，曼玉在枯呷聒噪的诵经声中苏醒，烛火中，她吃力带血的抽拔掉鼻子里50公分却更像50万米的长长芦苇杆，她大瞪双眼失声独自叫唤起自己的女儿荻儿，但万籁俱寂，只有不间断的诵经声做出回应。

    这根长长的芦苇杆被十三小时后前来投喂的保德发现。他老道油滑，借花献佛，跳脚认定是古老的治疗方法诵经起了效验，并将病人有过苏醒的大好消息汇报给了云雉澄与云雉泰。寺院方面慈悲为怀，当仁不让，加大了诵经人数与诵经质量，以确保收割曼玉苏醒的全部功德，且作为对外宣传的样板。

    果然，在寺院开足马力念经的情况下，曼玉于当天凌晨彻底醒来，这次醒来的她披头散发爬出了房间，就正大光明的经坛烛火映衬下，曼玉面孔狰狞。她双眼通红，因为没有泪水，眼帘渗出血滴，没有眼泪的关系，所以她也没有唾液湿润咽喉声带，火光中，她发出着和人类嚎啕毫无关系，却能与过年村里最肥待宰rou猪交流的声响，她拼命逮住眼前活人的裤腿外袍，希望得到回答，她的女儿在哪。而人们无法识别曼玉的意图语意，分不清正在眼前正在蠕动惨叫的东西究竟是佛是魔，他们慌慌张张，或大步开溜，或且退且避。

    曼玉是失忆了，她记不得眼前的保德也认不出当天赶来守夜看好戏的保忠。这夜风很大，时间很慢，好不容易，还是独眼融巴带着大铁棒子赶来，他把曼拽进厢房，又拿木板钉住房门。他以身作则，强忍内心惊恐与悲悯，闭眼面对那嘶吼，欲望挣脱得到回答的曼玉，念起了无边广大、具有不可思议加持力的怀业祈祷文。

    当夜双保组合也将曼玉失忆发疯的消息带到了流浪狗酒肆，云雉泰玩的正嗨，莺声燕语的包厢内，婀娜让出一位眉眼轻挑渔网丝袜腿长一米八的兔女郎，她将一只钱袋子放在保忠的怀里，又舔舔手指搓了搓对方脸上的龙须。二保一合计，决定代为主人保管钱财，于是第二天又到云雉澄处，来找主意。云雉澄示意将曼玉安排在山脚下一位做饼炸土豆的老婆子家。那房子是寺庙资产，门口有棵早已枯死的虬曲古树。而我们知道，这里将来就是那被叫做曼玉咖啡的奶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