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悔恨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回到凤凰城后，夏晓荷默默地搬进了母亲的房间，把那个卷在一边的乳胶床垫也铺到了床上，多余的30公分依旧弯到墙壁上去。

    她希望睡在母亲的床上，就能够梦见母亲，在睡梦中同母亲说说话。

    母亲走得太匆忙了，什么话也没给她留下。

    这些年，夏晓荷忙事业，忙孩子，忙再婚，母女俩唠体己嗑的机会越来越少，她有时甚至嫌母亲过于唠叨。

    家里没其他人的时候，母亲常常会提醒她防着点吕濛初，说别看表面上都挺好，可毕竟是半路夫妻，孩子也不是亲生的，当心被人家算计去了。

    夏晓荷总说，吕濛初对你可够孝顺，对子夏也没挑的，你不该背后这样说人家。

    母亲说我不过是给你提个醒，让你多个心眼儿。你没听说那句话么，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没遇到大事，都是好人，遇到大事儿了才能见真章。你像你爸，心眼实。你爸娶了我算他运气好，如果换了个坏女人，卖他十回他能帮人家数十回钱。

    夏晓荷说我爸这就叫傻人有傻福，偏偏遇到您这么个心地善良的好女人。

    每到这个时候，母亲眼里都会放射出幸福的光芒。

    夏晓荷发现，这几年，母亲常常会念叨起父亲，患上阿尔茨海默症后，她的意念中好像只有父亲，连最疼爱的儿子晓林也很少提及。

    她多想再听mama娓娓讲述物资贫乏年代的父母爱情，陪她回忆年轻时的美好时光啊！可是，mama再也不给她这样的机会了。

    热泪打湿了乳胶枕。

    朦朦胧胧中，母亲回来了。是从龙泉镇上的集市回来的。快过年了，母亲买了鱼，称了rou，还给姐妹三个每人扯了一条扎头的红绫子，给哥哥买了一顶羊剪绒的棉帽子。晓荷和心草欢喜得不行，jiejie晓莲却噘起嘴巴，说妈最偏心，给哥哥买棉帽子，拿条头绳糊弄我们仨。

    母亲又从蓝布包袱里掏出一条红色长条围脖，说知道你矫情，供销社这最后一条围巾让我给买下了，头上有一点点跳线，我缝缝就好了。

    晓莲开心了，忙去屋外捡木块生火炉给母亲烤火取暖。

    母亲就夸晓莲是大姑娘，知道心疼妈了。

    晓荷却不服气，说你如果给我买围脖，我也知道心疼你。

    母亲说你还小呢，穿戴日子在后头呢。等来年生产队开资，给你和心草一人买一条。

    夏晓荷说我要蓝色的，像湖里的天一样的颜色。

    母亲不说话，吻着她的脸颊，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后背。

    夏晓荷一激灵，醒了。

    吕濛初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紧靠着她躺着，一只手搭在她的后背上。

    夏晓荷将身体扭动了一下进一步靠向墙壁，摆脱掉那只手的示好。

    从花溪村回来已经三天了，她没有同吕濛初说一句话。她无法原谅他赶走母亲的行径，其结果是让她永远失去了母亲。

    她不敢同哥哥、jiejie和meimei讲述这些细节，因为她无法求得他们的原谅，连她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吕濛初把手又搭上去，幽幽地说：

    “晓荷，我已经说过了，让老太太走，当时是我太冲动了。你也知道，我这辈子，从上大学起就远离父母，前老丈人家也只是偶尔去吃个饭，我真的不太习惯同老人在一起生活。对于金姨，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处理好关系。我当然知道，她这辈子带大四个孩子，又帮你cao持这个家，不容易，所以从来都对她尊敬有加。但是，你也知道，我爱干净，甚至于有一点洁癖，我实在是受不了老太太把狗屎捡家里到处摆，还放饭盆里了。换做是我妈干出这样的事，我可能会吼得更凶。是，我应该与你共同面对老太太的疾病，看医生，请保姆，而不是一推了之。我也悔恨啊！只以为她回乡下住几天，然后大家一起研究个妥善办法安置她，需要出钱还是出力，我都不会含糊。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请长假在家看着她都行啊！“

    夏晓荷将头勾在乳胶垫上，以进一步扩大与吕濛初之间的距离。

    吕濛初手搭在她的肩上，继续说：

    “这都三天了，你不能一句话也没有啊！如果你气不过，骂我两句打我两下也行啊。在老太太灵前，我已经磕头恳求她谅解了。老太太是明白人，我相信她会原谅我的。就算是看在她女儿和外孙面子上吧，毕竟咱一家三口生活还得继续啊！”

    吕濛初的这番话，让夏晓荷想起了母亲要她防着吕濛初的提醒，心中更恨吕濛初，忍不住又“呜呜呜”哭起来。

    她也恨自己，如果没有开启这段婚姻，而是继续与母亲和子夏厮守在一起，也许母亲还会健康地活着。她觉得，自从吕濛初进到这个家门后，买菜做饭都由他承担起来，母亲仿佛成了多余的人，头脑也不像过去那样灵光了，渐渐地，开始常常把父亲挂在嘴边。

    吕濛初，你难道是母亲的克星吗？！母亲莫非已经开了天眼，发现了你这个危险分子，所以总防着你。可是防来防去，到最后还是折在了你手中。“呜呜呜“……

    吕濛初揽夏晓荷的肩，试图将她搂在怀里安慰她。

    夏晓荷却忽然坐起，歇斯底里地怒吼道：

    “别碰我，滚！”

    “晓荷，你怎么啦？别这样，还有我呢，濛濛哥哥陪你。父母离开儿女，是迟早的事，哭哭也就算了，不该过度悲伤啊！老太太走得是挺突然，但毕竟也七十几岁，在过去，都算是古稀之年了。另外，还患有阿尔茨海默症，这病只能越来越重，我上网查了，存活期也就八至十年。我回忆了一下，这老太太糊涂，也有几年了吧。没到炕吃炕拉的程度，也算是走得很有尊严了。”

    吕濛初继续劝说道。

    “滚，滚！你去死吧！”

    夏晓荷在黑暗中手脚并用试图摆脱吕濛初，吕濛初猝不及防被踢蹬到地板上，膝盖磕得生疼，火气也噌地冒出来：

    “好，我滚，你守着你妈的死魂灵过吧！”

    吕濛初从地板上爬起来，回主卧室套上衣裤，在玄关处换上运动鞋，开门下楼，走进初冬凌晨城市的清冷里。